狐狸訪後札記

這陣子工作不順,心情浮浮沈沈,原本要準備的訪綱一直沒有進行,眼看下午就要訪問狐狸了,趕緊趁客運從台中返北之際,訪問內容好好構思,寫在筆記本上。車子行駛速度飛快,三小時的車程,只要兩小時就到了,而筆記本上的字也因為晃動而歪歪扭扭的。

關於BDSM的訪問,其實想了很久,沒有付諸行動,一方面是覺得沒有什麼立場對別人提出邀請,別人也沒有義務要答應我,就算訪問完,文章要放在哪裡也沒有頭緒,說到底,其實也明白是自己的怯弱。當我感到沒有信心的時候,似乎什麼原因都可以當作藉口。

去年底小林向我邀稿,希望能在縛生放文章,內容不一定要跟繩縛相關,只要符合BDSM,什麼樣的內容都可以,大概是因為這樣,很爽快的就答應了。對於要寫的文章,便決定以訪問作為開始,雖然在名義上,希望想藉由訪問了解不同的主奴關係,以及調教與生活面上的掙扎,但事實上,很私心的期許自己能夠與他人建立關係。在這個圈子中,除了Maya的繩會,在很多人的場合總是感覺格格不入,沒有歸屬感,很難與他人進一步的交流。如果是一對一的談話,這部份倒是很擅長,我可以在這樣的氛圍中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感受,也因為喜歡聽別人講故事,因此採訪,對我來說是舒服的方式。

下了客運,與紅子搭捷運到台電大樓站,轉進巷弄,天氣相當溼冷,起了白白的霧,我們走進半路咖啡,客人不多,但多數的位置都坐滿了,門口前的併桌圍著一群香港人,音量很大,似乎正在討論重要議題,中間的工作長桌大家都正在安靜閱讀,似乎不便訪問。剩下的位置,是角落距離吧台與廚房很近的沙發區。我向老闆點了紅酒,坐在沙發上,椅墊很軟,有種可能摔倒的感覺,趁著狐狸還沒來,趕緊拿出筆記本,把那些抖的厲害的文字重新看過,確認每個問題的順序是否流暢。

不久後,聽見腳步聲接近,抬起頭來,狐狸已站定在面前,她的上身裹著好幾件外套,即便如此,看起來還是相當纖細,她穿著寬鬆休閒褲,一雙運動鞋,幽幽的看著我:「抱歉,讓你久等了。」筆電螢幕上的時間距離約定提前三分鐘,我回以微笑:「沒關係,你沒有遲到。」通常我與別人在見面的剎那,都會有一種很奇怪的緊張,不太知道要怎麼打招呼或寒暄,像是「最近過的怎樣啊?」「你好像變瘦了~」之類開啟話題的交談,就是講不出口,但也不可能一見到受訪者就開始問問題…所以還是得找一些話題來暖場。

「妳剛剛去練自縛吊嗎?」我以她的打扮來判斷。

「沒有,今天沒有事情,都在家。」狐狸說。

「 喔…嗯…今天好冷喔…」我說。

「對啊,這兩天開始冷起來。」狐狸說話時尾音簡潔,像是食材被菜刀俐落切成兩半時發出的聲響。

狐狸選了我左邊斜前方的位置,點了熱拿鐵,她的沙發椅比較高,所以當與她對望,帶著一些仰角。從吧台處照過來的暖黃光線打在她側臉,讓另一面帶著些許陰暗面。她的頭髮切齊肩膀,眼睛很大,面頰尖細,表情裡沒有特別情緒,笑聲收斂,每次不會超過五秒,我對她的感覺,總是帶著距離感,彷彿身於世界,又與世界隔離。

訪問過程,發現與狐狸彼此的生命經驗,有許多相似場景。例如,由於家庭因素,我們對特定的中年男性都有恐懼的心理反應、國中時都唸自學班(體制內教育的實驗教學)、曾經有某幾年處於軍中的文化裡,最相似的部分,是我們都對與他人建立關係這件事感到困擾。

訪問進行近四小時,飲料早已喝乾,不時聽到磨豆機的巨響,老闆在廚房用菜刀剁剁剁的聲音,很多時候,我都必須再靠近她,才能聽到她說什麼。門口香港客人的喧嘩隨著天空黯淡而離開,昏黃的室內的光因此更加透亮,狐狸今天有些疲倦,可能是因為問題太碎,需要反覆確認,也可能是準備研究所的考試而有壓力。我喜歡狐狸對於BDSM中限制與自由的詮釋,也喜歡她認為Kink精神是一種對叛逆的挑戰,至於隱私不能寫出來的問題,就讓它繼續保有秘密,讓它屬於緩慢迷恍的音樂裡。有一度,感覺狐狸進入回憶而難過,我實在無法分辨,在她眼匡裡打轉的是淚水,還是疲倦所致。

離別時我們握了手,想起在某次香草脫殼的活動看見她主動與她人擁抱,她說她喜歡擁抱,她說那是很自然的行為。我點點頭,起身到吧台結帳,再次轉身,她站定我面前,張開雙手:「抱抱」。

我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雙手貼著她的背,她的身體很溫暖,那是比語言更扎實的感受。我想起第一次見面,是五年前的繩會,她坐在椅子上專注整理繩子,我怯怯的向她靠近,坐在她身旁,如果沒有記錯,我的人生第一個單柱縛,是她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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