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N的時候,她的內心就開始警鈴大作,及肩
的長髮,個子不高、長相端正,第一次見面就讓人感覺
到些許自戀,談話口氣帶著一絲憤世嫉俗的尖酸,卻不
惹人討厭,讓她聯想起希臘神話中總是顧影自憐的水仙
少年——納西瑟斯。
她非常容易喜歡上大家稱為「藝文青年」型的男人,特
別是左手寫詩、右手畫畫的那種,死黨常取笑她說:「
這年頭就連當砲友,有特殊才藝都比較吃香」!N是她
跟從的第三位鋼琴老師,每次想到這裡,她就想起「挪
威的森林」裡,玲子姊跟她的學生,滿溢了某種形式的
期待。
每週會有三小時,N與她單獨共處在狹窄的練琴室,近
得連對方淡淡的體味都能聞到,看著N在鍵盤上靈動著
的纖長手指,她有一種露出白皙獠牙、伴隨著樂章撕開
男人喉嚨的衝動,然而現實中的她,只是靜靜安坐在N
的身側,聆聽著他踽踽行走在格子裡的琴聲。
N除了在琴行教琴之外,也是一個地下樂團的
keyboard手,發過一兩張EP,因為風格冷門
,並沒有太多聽眾,她捧場地買了CD回家聽,穿過了
主唱激昂起伏的聲線,她更注意到的是背景充滿著抑鬱
感與垂死掙扎的琴聲,傳遞著黑色的絕望情緒,長年被
憂鬱症跟寂寞交纏囚禁著的靈魂,半天高的才華讓他在
人群中格格不入,卻又不足以成為頂尖的佼佼者。
※ ※ ※
有時候她會以學生的身份到N的練團室當幽靈——帶一
本小書,坐在練習室的角落裡百無聊賴地等團練結束,
跟N一起去喝個下午茶或是看場電影什麼的,沒想到時
間久了,樂團的主唱竟然不爽起來,某一個下午,團練
到一半的休息時間,主唱終於爆發了。
「她在這幹嘛?最近每次練團都跑來,」
主唱毫不客氣地指著她對N咆哮,
「她是我的學生,我叫她來這見習技巧。」
N一臉平和地說道,
「哈,見習技巧?」
「她在角落看小說,這叫做見習技巧?」
「你不會私下彈給她看?你把其他人當成什麼了啊?」
主唱一臉嘲諷,
「那個…不好意思造成你們的困擾,我先走好了。」
她見狀,怯怯地拎了東西走人,
「連學生都搞上手,還帶來團練,」
「你他媽的會不會太瞎?」
其他人出來打圓場,主唱還自顧自地罵著,
經過N的時候他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但她並沒有停下來,
如她所料,N果然不顧一切地追了出來。
※ ※ ※
她不想聽其他人說的難聽話,但其實也沒那麼在意,只
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兩個人就這麼沈默地從路的
一段走到三段。
「對不起,是我沒處理好。」
N低頭試著想牽她的手,
「噗,那個啊,我沒那麼在意啦,」
「倒是你就這樣跑出來,對其他團員不太尊重吧。」
她故作輕鬆的說,
「他把話說成這樣,其他人應該會諒解我吧。」
N面無表情地說,
「我剛剛本來想回他:
是我搞上你,不是你搞上我,哈哈。」
※ ※ ※
是的,琴沒學多久,她就如願以償地搭上N,幾乎是連
曖昧都直接跳過地快速,N需要被人欣賞,她需要被人
需要,搞不好各取所需的成分遠大於愛,有時候她會這
麼想。在N身邊的時候,她常常什麼也沒做,只是不停
地傾聽著他的自我表述,就連做愛,N都習慣重複著他
murmur式地自語。
N患有嚴重的憂鬱症,他說吃藥讓他有靈魂解離的感覺
,所以治療始終斷斷續續,也許是藥的副作用,有時候
他會像變成人偶一般,連親暱地靠在一起的欲望都沒有
,勉強地提槍上陣的話,不是翹不起來,而是做不到一
個結尾。有時候又彷彿是想證明著什麼似的,渴望著激
烈的交合。
或許是因為自戀,N非常喜歡抱著她對著鏡子—或是任
何能反射出自己樣貌的物品—做愛。
「愛妳,愛妳,愛妳,愛妳……」
男人抱緊著她的身軀昵聲說著,
一邊像穿刺一具破布娃娃似地穿刺著她的通道,
「我不愛你,但是我喜歡你。」
她其實沒有跟上N的情緒迭宕,
只是順應著感覺柔順地回答,
沒想到N大哭起來,
像孩子一樣地抱著她嚎啕大哭。
那天結束的時候,N射在鏡中他自己的臉上,她不由得
認為,跟N的身體抱在一起的時候,也許她只是個介質
,N透過她進行著自瀆的儀式,誰是他現世生活中的女
人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虛妄世界裡那一個永遠無法
觸及的,自‧己‧的‧倒‧影。
※ ※ ※
「N,」
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她喚著對方,
「嗯?」
N翻過身來半夢半醒地捏捏她的手,
「我們不適合。」
分手的話就像浮上水面的泡泡一樣,
自然而然地泛出口,
「為什麼?」
N似乎清醒了一些,
「因為你很自戀。」
她說。
「這個罪名我好像沒辦法否認,」
終於,換他安靜了。
※ ※ ※
她從N的身邊逃開,這是第一次,莫名地甩了一個明明
很喜歡的人,忽然之間好像有點理解,為什麼總是這麼
容易喜歡上這種類型的男人,因為這些傢伙沈溺在不真
實的世界裡,以自己為軸心,旋轉整個宇宙,專注的光
彩美得目眩神迷,但終究,只看著自己的倒影。
「掰掰,納西瑟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