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來了電話,說跟愛人大大吵了一架,愛人用極其難聽的話斥罵了R,心情灰敗得幾乎要放棄這段長年感情。
『真是冤家。』
比肩散步在車水川流的大馬路人行道上,我輕輕說了這四個字。
走在稍前的R轉過頭來,正視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問:
『你是說我跟他,還是我們倆?』
『當然是你們。』
我認真地答。然我心底雪亮,R的問句中,帶著這幾年相識以來,交會過程中的你來我往。
我總是很容易答應了R要跟著去某個地方,做某件事。通常R先提出邀約,我很快答應,沒多細想。爾後,我才發現,實際執行上於我有些困難又克服,又跟R變卦著說,不,我不去了。
理由種種。我清楚知道,一半出自於,仗著R對我的喜愛,幾近仰慕的那種,而有我的任性之空間揮灑。
體認到這點,心裡浮出一些愧疚,R是如此容讓著我的任性……我的快速應答允諾,其實是想讓R高興,卻沒有多思考,究竟我是否負擔得起這個承諾背後的責任。
履行承諾,即使只是一個小小地約定。或說,無論約定如何之小,都是一個約定,是我親口允下的承諾。
一再打破我跟R之尖的承諾之杯,信任之杯,至今R卻能依然如此信任我,於我托出他心中的秘密,難以啟齒的窘迫處境。
『你有一種能力,可以讓人說出心裡的黑暗。』R說。
是這樣嗎?我停頓了下,吐出一句自己都沒想到的話:
『或許因為,死亡、激情跟背叛,是我的好朋友吧。』
『生時麗似夏花,死時美如秋葉。』十天內觀,某日步出靜修堂,腦中突然閃現出這十二個字。立秋已過,山上的槭樹開始染上薄薄的紅,再過半個月吧,約莫,將染紅滿山遍野。
我總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交談時。總是喜歡在交談時製造輕鬆氣氛的W,初識時,W會避開我的視線,不太自在地訕然乾笑著:
『你這樣看我,我會不知道怎麼說話。』
不說話,就安靜吧。
說話,是為了表達自己。說話,是為了讓對方聆聽。缺乏任何一方的存在,那樣的說話,只是自言自語。語言從來就不是為了語言而存在,語言,是為了溝通而存在。
如果我真擅長,很快地讓來到我面前的人們,對我說出他們黑暗的秘密。那是因為,我知道什麼是黑暗,我知道,進入黑暗的感覺。對於人們的秘密,人們的黑暗,有著一份理解,一份持平的究竟淡然。
『你的秘密在我這兒很安全。』忘了對R這麼說。黑暗於我,是熟悉的好朋友。我不害怕黑暗,一如我同樣地喜愛光明。
『你的心在你身上,很安全。』我也想,對R這麼說。
經歷了死亡、激情與背叛,我不去拿誰的心了,任憑誰的心,都是他自己的,我無意奪取,也無意收藏保留。
唯有那人珍藏著自己的心,才可能,面對世界,面對另一個人,給出完整的愛。
來到我面前的你,願意訴說的任何,黑暗,甜美,冷淡,淒涼,憤怒,麻痺,都沒有關係。春,夏,秋,冬,都是聆聽的願意。每一次的遇見,都是珍惜。像每一片槭樹的葉,是綠,是黃,是橘,是紅,是乾枯的咖啡,都有自個兒自然的姿態,自在的美。
只有當你感覺,在我的身邊是自在,自然,安全,你就有了全然的,為自己綻放的美。你說是嗎?R。一如,儘管我時常毀約,而你一再主動來到我的身邊,讓我依賴,讓我,感覺著自在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