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的美意揮霍殆盡以前,酷烈的殉身,強勝過醜陋的結局,這是你對美的信念。你說,這樣多年後我們記起彼此,記得的會是<!–more–>彼此的好而不是互相折磨,這無疑是很硬派的。
多年以後我看宮崎駿的《風起》--為了緬懷你去看的心情遠勝於對宮老的景仰(宮老畢竟是禁不起更多的艱難、變化和磨難了),朋友說那是情感蒼白而故事自溺的,並且難得懷抱著虛無的質地。
「在艱難的世道裡,也要筆直的活下去」,然而這驅策精魂以貫之的是怎樣的一個人生呢?(我在製作殺戮著他人的飛機,也製作著殺戮自己的同胞的飛機,然而我只是想製作飛機而生存下去而已,這樣的心情是不可以的嗎……)所謂「活下去」這件事,在《風起》裡是這樣單薄而事不關己的一種視線:上萬個爭相毆打、吶喊著的人,若不是透過角色的口,甚至看不出是經濟崩潰、銀行擠兌這樣的事,至於更高的悲憫與批判那自然是闕如的。當心中的美甚至高過了人的痛苦,那樣的美無疑是殘酷的,並抱有一種絕對性。
一種不為生命發聲、辯駁的殘酷。「我們相愛了」、「我們結婚了」、「我要死了」、「我會死」、「我不能放棄我的飛機」、「丈夫為國捐軀,工作便是如此」、「我不要你見到我醜陋的樣子」、「因為愛你,所以我要孤獨的死去」。《風起》的這些部份,每每令當代的人覺得突兀、不合情理,彷彿少了一點衝突、辯證、合理的因果。但我們都曉得,這就是老派的人,事情便是不得不如此,從來就是大義凜然,從來就沒有為什麼,因此也虛無得更徹底。
「因為愛你,所以我要孤獨的死去」。太暴烈了,幾乎是滑稽的,寧可一肩挑起全部的荒涼,也不願共有彼此的醜陋。那是像你的,像似多年前我所記得的你。
你的確成功了。你總是說要忘記你,忘記我們之間曾有個一起生活的理想。但是你成了我必須花上一輩子去懷念的人。你實踐了你的信念,可這還會令你
滿足嗎?面對這個問題,我每每感到荒謬。「必須記得你」,這個念頭深入我的腦海,像一種以野獸意志鑿出的齒痕,事實上你從不曾如此說過,只是你做著相反的事。
有一次我丟失了所有關於你的物品,你的照片、我們交談的紀錄、你錄給我的影片、你為我做的創作。在我們完全無話可說之前,你曾說你的電腦裡還有一份副本。出於驕傲,出於過度的自信,我拒絕了你。我暗自決定不會就此斷絕,並且我要為你創作比那些更好的事物。絕對沒有什麼比我的記憶還要深刻的事,那太鮮活了。可是我一敗塗地。
當我第一次從早衰的身體中感到記憶的褪色的時候,那樣的痛苦和慌亂是無法想像的。沒有任何事情有幫助,文字也是。我痛恨的事都應驗了,戀人絮語終不止。從今以後,我滿紙浮誇。有個法國人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意指的無限延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