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的玩具

我第一個擁有的情趣玩具並沒有讓我產生一種「這東西屬於我」的感覺,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一種很奇怪的關係,幾乎沒有人會用同樣的方式看待自己的車子,自己剛放上輸送帶的食物,或是刷卡搶到的限量球鞋。反而是在它逸出了原本的用途以後(L將它用在我的身上),才忽然意識到那個口枷與我自己那種幽微的關係。如果我不承認,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觸及我和我的肉體之間所確切存在的這種標誌。這種標誌也就形同一種被放逐的經驗,不欲的感受。

情趣玩具,這個詞具有一種與「情趣用品」截然不同的感受。我想,它或許暗示一種與「情趣用品」截然不同的氣氛與空間。人和自己的情趣玩具之間的關係總是非常微妙的。朋友的某一任女友,那個身體氣味與L別無二致的女孩,有一次沮喪地跟我說,「我覺得他就像是把我當作他的大娃娃一樣」。

 

而在另一個場合,我朋友握著方向盤和我說,他覺得那女孩對愛情的想法太幼稚,像是她覺得我們的宿舍「沒有情調」。我記得他描述自己屢屢嘗試插入的時候那女孩「會痛」或會害怕時的語氣。他描述那種失敗過後的還要動員情緒的安撫,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件「很煩」的事。

 

調節那當下的矛盾對我而言是很艱困,也很無能為力的。我了解那屬於男孩子的挫折,也了解那女孩子的幻滅與困惑,但這種理解是那麼的無濟於事,我不明白那個女孩最終自我會形成怎麼樣的理解,是否能離開那樣的舉止在她的城牆上所立下的一道侷限,性的邊疆。

 

那種關於自我疆域的隱喻,是否就是那種潛伏在情趣玩具思維之間的感受。它是那麼容易地與某種匱乏的印象聯結在一起,無論那是不是情慾的。那可能屬於一個毫無消費能力的時期、屬於一個失語的時期(無法坦白自己對性的喜惡),一個受到監護的時期、少女時期、或是缺乏了性經驗與性伴侶的時期。自我的感受被他人以一種匱乏的語言描述著,但同時也被自己注入這種語言的空殼之中。情趣玩具的解放與不解放,實在與虛無,經常這樣在語言與人之間飄盪著。

 

我所記得的「第一個情趣玩具」也就是第一個讓我產生這種自覺的情趣玩具。我記得一位毫無性經驗的朋友對我忘情的說,那彷彿「處女」的感受。他說,用過那個「上付」名器以後,他不敢再去買那個「下付」名器,因為他害怕習慣那個舒適的感覺以後,他會從此喪失對女性性器的感覺。

 

其實那時候我們都未有性經驗,但他說著各種自慰套對陽具情態各異的刺激感,那隨著頻繁消費快速發展起來的「品味」底下似乎也隱隱流動著一種隱晦的優越感。現在想來像極了某些自慰狂人對衛生紙花紋顆粒的刺激所形成的一種,猶如性經驗極旺盛的人談論保險套顆粒觸覺的那種近乎濫情的狂熱。

我也記得自己那時在成人網站上看著一組一組型態各異的圖片。鉅細靡遺的介紹著每一個自慰套的前中後段,不同的曲折段差所造成的各種刺激感,像是「泥濘的入口」、「後段G點大型隆起對敏感帶意外的伏擊!」。一種品香師或老年侍酒師的口吻。

 

自慰套的使用其實宛如雪茄一般預設了完整的一個私人空間。中型自慰套有時可以重達2.5公斤,幾乎可以想像自慰時拿著一台筆電的重量。平時自慰套的觸感像是冰涼的麵團,使用前需要長時間的浸泡熱水加熱。放在臉盆之中無法加熱平均,半邊涼半邊燙,然而在洗手盆中加熱則容易招來非議。事後的清洗和事前的準備幾乎同樣困難。保存也需要放置在通風(卻不能顯眼)之處。講究的玩家

甚至會撲上痱子粉,以免表面發霉生菌。

 

如果不是獨居男性,我想很難找到一個能將自己與他人完全隔開的情況。但「獨居」已經是那麼一件可思而不可及的事,這讓自慰套的使用者很難避免進入他人的網路。「你要是認真減肥可能不用花錢買那種東西」、「你們知道嗎,他居然花錢買了一個自慰玩具」、「叫他拿來看看,欸那個誰,讓他看看你最喜歡的東西」、「那是他的最愛」。

 

很長一段時間,儘管使用著玩具,尋找著「適合自己的方法與刺激」,學習著身體,卻不曾讓我有著「解放」或是「探索」的感覺。彷彿慾望是某種外於自我的事物,就像是自己剛放上輸送帶的蔬菜,或是刷卡買下等待拆封的手機。那是一個屈辱的經驗嗎?我努力不這麼想。後來在噗浪上我這麼寫著:有時候相對於女性的視角,男性對性看來是權威而掌握了知識的,但這知識並非總是自覺的。這知識的問題在於它可以不必是自覺的而不必經受任何挑戰:我們總是如何知道讓自己爽,儘管未必每個男性皆知道副睪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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