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ease don’t, My Dear – 3

其實細想我與B至今的種種隔閡,確實有一種深刻的感懷在心中流轉,語言文字只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項。比如說身體,和B交往了許久,有一天才鼓起勇氣告訴她,交往初時的記憶裡她的氣味甚是濃郁,但不知為何,交往久了就感覺不到。她靜靜聽完後才對我說,其實以前也覺得我的氣味,與她並不投合,「是小巴西龜的味道」,她這樣說。後來B與我說了一個理論,說是我們身體上的細菌種類不同,擁抱之後沾染了對方的細菌,細菌與皮膚之間的生態改變了,氣味也隨之改變。始終不曾科學的驗證這個假說,然而我一直當作我們之間的一個童話或比喻之類的事物。

又或者,對親密行為的看法。對於在戶外表達親暱,如牽手、相擁,甚至接吻等,B是十分不願意的。她的說法十分彆扭,說是「覺得那是一種令人嫉妒且罪惡的事」,她對那「罪惡」的部份十分認真,目睹他人公然牽手,之於她幾乎是猶如目睹他人公然尿溺一樣的卑污而難以理解。她甚至會平靜的說,真希望立法讓所有人都沒有辦法牽手。

說起來十分詭異,那幾乎是與我的底線格格不入的價值觀。可是,他人如何處置其身體,又如何與我的底線有任何關係呢?我觀察了B許久,她說她希望作一個「特異」的人,而我一定程度的在干預這件事。其實有一定程度,我並不相信任何人能真正地認同那種生存方式。感情、工作、家庭、創作、嗜好……她的許多事情都是一種以意志強行捏塑出來的「境界」。

有一段時間,我像測試線路一般測試著她的喜好。從她的隻字片語(她不愛說話)中拼湊出她想像中愛情的全貌。那理解對我而言是件失望而挫折的事,對她而言,一個理想的愛情似乎是一項不需任何成本就能自然存續的事物,只需每個月(甚至每兩個月)見一次面,一同進餐並從事性交,互相擁抱。再多的事情,比如一同看電影、頻繁到一個月超過一次的見面、進行電話聯絡,就是傷害及扭曲她的本性了。

那一陣子我確實認為,自己不過是B眾多男友的其中不特別出色的一位罷了。否則為何呢?B每個禮拜五必定會消失,她對我說是去「看爺爺奶奶」。B沒有智慧型手機,且平時不能以電話聯絡她,理所當然地她也不會以電話聯絡我(不能以電話聯絡的理由則是「家人會竊聽,媽媽會笑」)。而每天在線上的對話,若是持續超過20分鐘便是阻礙她成為一位「特異」之人,是以扭曲她天性的方式愛她。我們的約會經常一通電話急事取消。就算順利見面了,縱使在旅館親密的擁抱及分享體溫,只要出了房門便連手也不可以牽,也不能擁抱,更之上的親密舉動是不必問的。便連聊聊天氣、工作這般的小事也沒有辦法,B說復述一次工作上的苦難,對她而言是加倍的苦難。

我們之間的互動,可說是像極了一場外遇。在我們異乎尋常,搖搖欲墜的第一年,可能反而就是這類似偷情的感受,在痛苦中弔詭的埋下了一點甘甜的引子。我還記得L背著我與那個男人秘密約會、交往時那股尖銳的痛苦,換了B卻不再感受到那股激烈。當然,那一定程度上是痛苦而空虛的關係,就像B所做的任何一件事一般。她曾認真的對我說想成為一位插畫家,我曾經熱烈的想從這點切入,試著與她討論各種創作上的心得、如何看待創作的本質、一些我認為非常貼近真相的攝影與畫作、時事的各種看法以及來自社會的養份。B卻認為,成為一位插畫家,僅需要畫布和畫筆而已。這並不全錯,但也並不全對。近乎天才之語。我讀過一兩篇她的畫作,發現那只是一個甚為破碎、呆板、了無新意也毫不貼近人類的世界,如同她的愛情一般是純粹意志的產物。

原諒我,在某個時間曾經以自己為器度,鄙夷過一位伴侶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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