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小習慣背後的事,B是不知道的。我對她說,那是我的個人偏好,除非熱情已經到了不得不將世界拋諸腦後的熱度,否則在親熱之前,我習慣從地板上拾起剛剛除下的衣物,摺妥,放在一個鄰近的位置,然後才趨身上前。
我相信這短短數分鐘是一種表演。
B不知道所謂個人偏好,不過是我的藉口。我如此以待的人,她是第一位。那是在遇見她以前,曾在無數次的孤獨中,近乎無限次地想過的事,想對另一個異性所做的事。帶著體溫的衣物是很性感的,最性感的地方是濕度、體溫。
B的外衣有時會有一塊濕潤的汗漬。那是天氣,也是她的渴望,同是一般的炎熱。指尖每每撫摸到那一塊,總感覺有一股奇異的蕩漾。
這是一個很莫名的癖好。也曾與其他人親熱過,那時候卻從不曾覺得衣物是美的;最莫名的地方是所謂啟蒙,其實也與性完全無關。我記得某一夜晚,百無聊賴地在臉書上遊蕩,視線忽然被某一人的文字擄獲:
「……在這樣氣苦而無聊的夜晚,睡不著最好的方法便是作家事。拉出抽屜,將衣物一一摺妥,毛躁的心情便自動一一順服下來。然後就看書……」
完全不記得是誰,在什麼樣的生活中說出這段話。並不是什麼多特別的話,甚至不全然是所謂的美文……然而在那樣所謂「毛躁」的一個夜晚,那個「摺」字卻乍然喚醒了一種栩栩如生的想像,是那麼地鮮活而形象化,恍如一重重棉質的纖維折入了許多空氣與影子一般……
並不是一個對家事特別用心之人,但從那之後便時常幻想自己折疊戀人衣物的影像。
這件事從什麼時候開始帶有性的意味呢?並不清楚。在我心裡,那不知不覺便與所謂家事有了距離。我想為戀人折疊衣物,也想讓戀人吞食自己烹調的食物,但兩者並不是同一種慾望。可以說後者是種想要長久的願望,但前者並不是。
對我而言,摺衣服這件事裏頭有一種瑣碎的死欲。
因為微不足道。那並不完全是一種想要替對方著想的心情,儘管也會將衣服、首飾、雜物稍事整理,並且擺成一落。在摺疊對方的肢體之前,摺疊對方的衣物,某種細微的關聯性就藏在這兩個影格之間幽微的轉折處。
我相信這是個關於時光的儀式。
如果衣服像一片土地,摺衣服就是在繪製地圖。每一道摺痕都是為了將它變成方形,適於收納,適於我想要的形狀。每一個步驟都很重要。B時常是沉默的等著我折完,進行完自己的儀式。一回頭迎上B的視線,往往就會感到,自己的身體被眼神捕縛。
欲望彷彿從綑綁過的皮膚泌出的汗脂。等待。展示。表演。等待。我希望有一天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