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某學校的研習課程,兩天的行程,住在山上,很開心他們給孩子一個舒適的學習環境,規劃的課程,也比一般學校深刻且有趣多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不自在。
他們教育理念與方式,給了孩子很多很多的愛,這些愛都很溫暖,很正向。可能是,我從來不認為愛是那麼完美,如同真理般應該被信仰,而不被質疑。
最後一晚,學校找了畢業生參與座談,能夠感覺到他們生活的很自在,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判斷。最後要結束時,我忍不住拋出了一個問題,問在座的畢業生,以及主持人:
「你們覺得,愛是什麼?」
大家似乎被問題給愣住,也許,是因為它太抽象了,其中一位畢業生反問我,我說,我對於愛的定義,每個階段都不太一樣,以現在來說,我的定義是「願意理解對方的需要」。
畢業生的回答也都很抽象,他們覺得很生活、很深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狀態。輪到主持人回答,他說,他也不知道愛是什麼,但他知道,愛一定不是控制,不是束縛,除了這兩個以外的,大概就是愛吧。
我也補充了我的回答。
我從小所受的教育方式,不是威權,不是打罵,相反的,我是受愛的教育長大的,我的身邊有很多人愛我,照顧我,我很感謝他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活的很虛無。
是的,我身邊充滿著愛,可是我感覺不到。
我試著去梳理這種狀態,才發現其實我並不是「獨立」的活著,很多時候,我是沒有選擇權的,我的想法是被引導的,是被詮釋的,我不喜歡這樣。長大後,我開始跟家人吵架,家人認為我變了,以前的我、本來的我不是這樣的,我變得不愛笑,我變得很冷漠,我變得不再是他們認識的我。
不是我不愛笑,我只是,把笑容還給自己。我只為為覺得好笑的事情而笑,如果他們覺得我很冷漠,我也只是忠於自己的狀態而已。他們覺得我變了,但事實上,我確實是變了,因為我現在會告訴對自己的感受,會訴說我的需求,而不像從前的自己,是如此壓抑。
當我說完後,主持人拿回麥克風,溫柔的看著我說:「沒關係~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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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來是什麼?」
坐接駁巴士回到都市的過程,我靠在車窗前,眼前景物隨著行駛的速度而一閃而過,耳邊聽著其他學員似乎收穫滿滿的討論課程帶來的感動,我感覺到很寂寞,一種隔絕感。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慢慢來?
是指慢慢的,我就會被「恢復」嗎?
我又為什麼要被恢復?是被愛恢復嗎?
我是病人嗎?
或是,我的心被認為是受傷的嗎?
我很喜歡這間學校的理念,也很喜歡他們真的能夠給孩子很多的愛,只是,我們所認知的愛不同,我認為愛不能免除控制,不僅是「以愛為名」的壓迫,就連最成熟、最純淨的愛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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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翻了幾頁剛買的雅努什 · 柯札克的新書《如何愛孩子》,看到以下這段話:
要非常小心,才不會把「好」跟「方便」混淆……整個現代的教育方式,都在渴求孩子當一個方便的孩子。它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催眠、壓制、用強硬的手段摧毀孩子內心的自由和意志,他堅毅的靈魂,以及他渴求和企圖的力量。
很乖,很聽話,很好,很方便。卻沒有想到,這樣的孩子內心是沒有意志的,人生會過得跌跌撞撞
狐狸傳了訊息給我,她說這段話讓她想到自己最近的課題,她談到自己唸高中時美術作品被退件的事。
那是她第一個學期的第一件作品,老師規定要用白紙創作,而狐狸當時卻使用了黑色的紙,狐狸覺得自己畫的很棒,而其他同學也這麼認為,可是,那不被老師接受。老師希望她能補交,但她拒絕。
我:「那老師有採取後續行動嗎?」
狐狸:「可能有,可能沒有。因為我那三年很多課都有類似的事,所以我現在不確定她有沒有特別做了什麼事。不過我的期末成績大概不是很好,難得我有自信的科目大概也是低空飛過。」
我:「類似的事,指的是在其他課目上,不按照老師的指令完成作業,或是直接不交作業嗎?」
狐狸:「其他課程通常是我跟不上進度,所以無法如期交作業。總而言之,類似的事是指期末時作業沒有交齊。」
我想起了自己小學階段不寫作業的那段日子。
我國小三年級轉學到台北的學校,那是數學實驗班,數學的作業量是其他班級的兩倍,我不喜歡寫作業,我覺得它佔據了我放學回家玩耍的時間。我更討厭在做教室裡聽講,那種必須要專心,什麼都不能做,那種被「限制」的感覺,使我想要掙脫,但我沒有勇氣這麼做。
老師是一個會因為孩子成績而很明顯會偏心的人,每次月考完,同學都會依成績的高低優先選擇座位,而那結果總會是,成績好的同學坐在一起,成績不好的同學坐在一起。
成績的好壞,區分出階級,最後一名的我,永遠就是坐在最邊角地位置,雖然成績不好,但我的個性好強,又因為我的個子矮小,我常常更武裝自己,才不會被欺負,雖然我沒有真的被欺負過,但一直活在一種眼光下,一種被隔離的感覺。
我不喜歡寫作業,常常被老師打,老師越打我,我就越不寫。但除此之外,我自認為是一個「乖」孩子,我沒有惹出任何麻煩,我也不想跟任何人做對,我就是,不想寫作業而已。
某次,老師在全班同學請我站起來,先是狠狠的瞪著我,然後面帶微笑的宣佈,她再也不會打我了,因為,她已經放棄我了,她再次看著我,說從來沒有看過臉皮這麼厚,這麼不知羞恥的人。底下同學們附和,要老師不要再為了我生氣,他們說,因為這樣會長皺紋。
從那時候,我才真正的對這件事情感到羞愧。
狐狸:「我一直覺得這一幕很可怕。」
我:「可是當時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因為確實是我的錯啊。我不寫功課,又打不怕,所以我不知羞恥,就這樣陷入自卑,彷彿自己是罪人,或著是無藥可醫。
雖然,老師之後不再打我,但每一節的下課,必須要坐在座位補作業,不然就是要做『整潔服務』,同學們在玩耍,我得掃地、拖地、用抹布把蒸飯箱擦乾淨。」
狐狸:「在那個規則下的確是你沒交作業,但是那個老師也沒有尊重你的感覺,又羞辱一個人又要他乖我覺得是我很不能接受的東西,這是我不能接受SM中羞辱的一個原因,我不太能做一件矛盾的事。
我會想當SW應該是我不想承認那種上下關係吧,我可以單方面配合對方的慾望發洩我的情緒,但是我對我自己的角色沒有想像,我對我自己角色的想像,通常會是完全無法進行人類溝通的存在。」
我:「是一種隔絕感,或是疏離感嗎?」
狐狸:「對,我對我自己和他人都感覺很疏離。」
我:「我現在常常這樣,但我對這樣得感覺很矛盾。」
狐狸:「嗯,那種壓迫感我理解,類似的壓迫感跟著我很久。」
我:「其實,在主奴關係裡,我原本是想當m的,卻成為了S,大概是那股自我防衛的氣場吧,我想成為m,或許是想重新經歷那種感覺,然後反抗它,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訊息結束後,我躺在床上,身軀相當疲憊,但怎麼也睡不著,我覺得自己很矛盾,我總是想要跟隨群體,但我特別容易在群體裡感到孤獨,我喜歡,又討厭,我期待,又害怕。。
我的心依然很沉,彷彿聽到鳴笛卻找不到歸途的船。
我先是聽見下課鐘聲,然後,我看見自己蹲在便當箱的門前,課桌椅淹沒了我,不鏽鋼的反射出另一個世界,同學們開心喧鬧,相互追逐,他們是自由的。我再看看自己的臉,與整個世界一同扭曲,我拿起抹布,擦拭,把自己的臉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