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我與L約在世貿捷運站四號出口,中午的天空灰濛濛,寒流從昨天延續到現在,L說台南的天氣也很冷,但不像台北的室內外溫差那麼大。我拿起ipad,瀏覽google地圖,確認戶政事務所的方向,L笑笑的說我還是跟以前一樣,走出捷運站,就因為沒有方向感而一臉茫然。我想起前幾天也因為沒有方向感而跟紅子吵架,我問L,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因為我常迷路而感到困擾呢?她想了一下,說其實還好,大概是因為這樣,才養成了她超強的方向感吧。我又想起以前跟L一起工作的時候,有幾次因為找不到路而被她責怪,她說她找路很辛苦,我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們肩並肩走在人行磚道,經過101大樓,遊客們裹著厚厚外套,抬著頭,每走幾步,就按下手中的相機快門。L穿著黑色薄西裝,褐色的捲髮,她說這是她採訪的時候順便燙的,L的打扮跟以前不同了,多了成熟氣質。L沒穿高跟鞋,每次她穿上高跟鞋,就會比我高個幾公分,我特別注意這件事,是因為這一年的偶爾見面,我對她的印象都是穿高跟鞋的樣子。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

離婚手續很簡單,就像結婚一樣,只要雙方印章、身分證以及有協議書,附上兩位證人簽名就可以了。承辦阿姨在戶口名簿註記了離婚的日期,核對我們結婚日期,喔,是五年前的七月,阿姨問我們當初是特別挑國慶日結婚的嗎?我們相視,嘴角浮出淺淺的笑容。

八年前,她還是學生,我還是職業軍人,我們在花蓮的活動相識。L從小在台北長大,大學來到花蓮念書,她說這裡是她的故鄉,她告訴我外公種的麵包樹是她兒時記憶,她說,花蓮的土地很黏,如果我常常來,一定也會有這樣的感覺。每當我從軍中放假,就會提著那包小包的行李,搭乘火車太魯閣號來花蓮。她盡可能帶我去所有她喜歡的地方,夜晚我們一起窩在小小的宿舍看電影、聽陳琦貞,我們擁抱,坦然著說著彼此的脆弱。我們到處旅行,吃好吃的食物,參加社會運動,開始喝單品咖啡,我漸漸感覺花蓮土地確實很黏,讓我有這樣體會的,不是花蓮,而是與她相處的時光。

退伍前的幾個月,她休學了,我們搬到台北生活,成立了工作室,她寫文字,我攝影,一邊接案,一邊做我們想做的事。我們結婚了,沒有太多思考,沒有告知家人,沒有任何人知道,就這樣在自己的身份證冠上對方的名字。在台北生活的日子,我們出了攝影集,發行刊物,在收入不穩定的情況下,面臨到現實的壓力,我們成為了彼此最好的觀眾,在入睡前一邊擔心,一邊給對方打氣,也許是因為這樣,我對於我們的婚姻狀態,開始有了更深的牽絆,一種踏實感。

我喜歡L,直到現在也是。我們總有聊不完的話題,以前是這樣,到現在依然沒有改變。她多愁善感,遇到感動的事哭點很低,摘一片葉子都會跟樹道歉,也許是因為這樣的敏感,我們也有吵不完的架,我抱怨她容易生氣,總是讓我承擔她的情緒,我們因此走過好長一段磨合期。儘管如此,我還是喜歡著L,我喜歡跟她說話,一起做些什麼事,喜歡她的想法,喜歡她寫的字,因為這些喜歡,讓我習慣了與她作伴,我們互相依賴,也照顧著彼此。

夜晚的天氣比白天更冷了,距離L搭高鐵的時間還有半小時,我們坐在台鐵車站一樓的廣場地板上。我說,我還是無法梳理離婚的意義。結婚的時候,沒有想太多,但婚後經歷的一切,與她相伴,卻是我一生難以忘懷的幸福時光,我們以自己的意義結婚,如今離婚也是屬於我們自己。也許婚姻狀態結束,才能真的讓我們以另外一種方式重新開始,我很慶幸,曾經和她一起走過這一段。

離別前,我們站在剪票口,互相擁抱,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眼淚滴在我的肩上,我們揮手道別,直到對方消失在視線為止。車站的光線冷冷白白的,我一路往前走,腳步很沉,情緒太滿,滿的不知道該堆疊到什麼地方,我找不到捷運站的方向,只好停下腳步,讓眼淚先流下來,想起以前吵假的時候,我一定是先流淚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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