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星期五的Faith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過日子。」

他沒有見過母親,有記憶以來,就是跟著父親一起生活。後來,父親也離開不知去了哪兒。後來,有機會可能跟母親聯繫,輾轉得知消息,卻是,母親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見面反而尷尬,也就,不見了。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過日子。」他說。

我彷彿看見,一個孩子,就接受了。有過很多很多,說不出口的,情感。我很想緊緊抱住那個孩子,那個滿身孤獨,倔強地不說一句,只是用衣服蒙住頭,躲在一片黑中紅了眼眶的孩子。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生下一個孩子,孩子還不懂事前,女人離開她的孩子,從此不曾回頭。她對人生按下一個按鈕,如同發射的原子彈,引爆之後再也無法收回,有很多後遺症,或許也有後悔,有內疚,有自我說服。

正因痛苦太過,有時候,為了保護自己,無意識選擇抽離,選擇再也不去看,曾經存在,曾經發生過的點滴。抽離著,不去看,不去想,才能減輕痛苦,往前走人生的下一步。

呵,她也曾與那人甜蜜過,她也曾,為著腹中孕育的孩子,緊張著,困惑著,不知道下一刻的自己,要走向那一條路。她知道,或者並不知道,捨棄了這個生命的存在,便是,捨棄了過去的自己,捨棄了內在很深很重要的一部分。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決定牽手一生的時候,誰曾經想過後來會如何分手?無論為著什麼原因,無論愛了或是已經不愛了。而孩子,卻不是那樣簡單的有無之分,孩子不會懂得,這些連父母自己可能都看不清的情勢。生孩子,不是討論不討論,而是準備好,以及沒有準備好的差異。

而誰能肯定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準備好,承擔另一個生命的此生,全部。

寶愛一生。

我多想抱住那個蒙頭紅眼的孩子,我多想握住那數十年未曾見過親生孩子母親的手。只是擁抱,只是握著,什麼都不需要去說。

挑情人如買二手書

他挑起情人,就跟買二手書相差無幾,功能性當然是首要必備,價錢也很重要,總歸重點就是三個字:性價比。

像他這樣坐三望四的年紀,能找到的情人,機率上來說當然可能是一本新書。新書就新書吧,太貴了點,可以看的東西很多,犯不著付出那麼大的代價。二手的,反而好,經過一次淘汰賽,還繼續流通,表示,也還有某些價值吧。

(他畢竟是不太懂經濟學。)

他喜歡看書,書裡面有很多寶藏,想不透的事情,翻翻書,雖然很大可能還是想不透,畢竟就有了點安慰,始終是曾經努力過,仍然保有一些好奇心,仍然,試著替問題尋求答案。

每個情人也有不同個性,如同每一本書講的事情不盡相同。同樣是美食散文,有壯陽食譜,也有禁慾養生之道。同樣是情人,有嬌懶乘興,也有潑辣翻江之姿……

時間如果允許,他真想把所有異性都嘗過一遍,就像覽遍天下群書,填空那永不滿足的好奇心。

可惜,人總是會老的,體力,時間,金錢……總是有限的。他給自己五分鐘幻想,幻想完畢後,拾起手邊正同時讀的好幾本書其中之一,懶懶地躺著,持續耽讀。

書是安靜的,被動的,按照功能性的不同,只在他想要的時候,他才要拿起書,翻一翻,佐證什麼,或者推翻什麼,或者就只是打發時間。

他就愛這樣的情人,安靜的,被動的,有的可以說很多話,有的可以一起逛街,有的適合運動,有的就只要上床。不需要花太多力氣伺候,隨手丟在牆邊也沒關係,想到的時候,再拿起來翻一翻就好,二手書嘛,能用就好。

至於他自己,他想,不過也就是另一本二手書罷。

臥室裡的秘密

劉黎兒在報紙上寫,妻子在得知丈夫外遇後,仍然接受丈夫的身體,繼續跟他上床。丈夫不知是心懷愧疚,還是有了嘗鮮對象後更熟能生巧,性愛技巧大幅躍升,讓妻子有了比以前更加愉悅的身體享受。雖然沉浸在丈夫高度性技巧中,妻子仍然忍不住想:丈夫也這樣愛撫外遇對象嗎?外遇對象也巷我現在這樣第享受著嗎?她憑甚麼!這一切,憑甚麼!妻子沒有想到,她的身體是她的,感覺是她的,說不定,外遇對象根本也並不享受丈夫的性技巧……但妻子就是忍不住妒恨,頭腦停不下來,不斷想著,比較著……有一天就在丈夫的愛撫中,突然崩潰,嚎啕大哭。

許常德在部落格中說,一夫一妻制是最爛的發明,一夫一妻制根本就違反人性。我不知道一夫一妻制是否違反人性,但我知道,「關係」不會是單獨成立的,健康的關係,必須建立在雙方對關係中的互動、位置,彼此接受,無論誰扮演受、誰扮演攻,倘若心有懷恨不平,怨妒氣憤,不管是不是一對一,不管是不是情人對情人,夫對妻,失去平衡的關係,都是痛苦。

一夫一妻制,不過是人們關於自己無法對生命中發生的一切負起全責,的代罪羔羊。

如果我們能為在生命中發生的所有事情負起責任,這一切,畢竟跟一夫一妻沒有關係。

是的,制度就在那裡,然而,接不接受這個制度,近不進入一夫一妻關係,如果沒有你的應允,誰能強要?

如果愛情就在面前,但你堅決不張開眼睛,伸出雙手,誰能持續為你擁抱?

不說話,就安靜吧

R來了電話,說跟愛人大大吵了一架,愛人用極其難聽的話斥罵了R,心情灰敗得幾乎要放棄這段長年感情。

  『真是冤家。』

  比肩散步在車水川流的大馬路人行道上,我輕輕說了這四個字。

  走在稍前的R轉過頭來,正視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問:

  『你是說我跟他,還是我們倆?』

  『當然是你們。』

  我認真地答。然我心底雪亮,R的問句中,帶著這幾年相識以來,交會過程中的你來我往。

  我總是很容易答應了R要跟著去某個地方,做某件事。通常R先提出邀約,我很快答應,沒多細想。爾後,我才發現,實際執行上於我有些困難又克服,又跟R變卦著說,不,我不去了。

  理由種種。我清楚知道,一半出自於,仗著R對我的喜愛,幾近仰慕的那種,而有我的任性之空間揮灑。

  體認到這點,心裡浮出一些愧疚,R是如此容讓著我的任性……我的快速應答允諾,其實是想讓R高興,卻沒有多思考,究竟我是否負擔得起這個承諾背後的責任。

  履行承諾,即使只是一個小小地約定。或說,無論約定如何之小,都是一個約定,是我親口允下的承諾。

  一再打破我跟R之尖的承諾之杯,信任之杯,至今R卻能依然如此信任我,於我托出他心中的秘密,難以啟齒的窘迫處境。

『你有一種能力,可以讓人說出心裡的黑暗。』R說。

  是這樣嗎?我停頓了下,吐出一句自己都沒想到的話:

『或許因為,死亡、激情跟背叛,是我的好朋友吧。』

   『生時麗似夏花,死時美如秋葉。』十天內觀,某日步出靜修堂,腦中突然閃現出這十二個字。立秋已過,山上的槭樹開始染上薄薄的紅,再過半個月吧,約莫,將染紅滿山遍野。

  我總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交談時。總是喜歡在交談時製造輕鬆氣氛的W,初識時,W會避開我的視線,不太自在地訕然乾笑著:

『你這樣看我,我會不知道怎麼說話。』

  不說話,就安靜吧。

  說話,是為了表達自己。說話,是為了讓對方聆聽。缺乏任何一方的存在,那樣的說話,只是自言自語。語言從來就不是為了語言而存在,語言,是為了溝通而存在。

  如果我真擅長,很快地讓來到我面前的人們,對我說出他們黑暗的秘密。那是因為,我知道什麼是黑暗,我知道,進入黑暗的感覺。對於人們的秘密,人們的黑暗,有著一份理解,一份持平的究竟淡然。

  『你的秘密在我這兒很安全。』忘了對R這麼說。黑暗於我,是熟悉的好朋友。我不害怕黑暗,一如我同樣地喜愛光明。

『你的心在你身上,很安全。』我也想,對R這麼說。

  經歷了死亡、激情與背叛,我不去拿誰的心了,任憑誰的心,都是他自己的,我無意奪取,也無意收藏保留。

唯有那人珍藏著自己的心,才可能,面對世界,面對另一個人,給出完整的愛。

來到我面前的你,願意訴說的任何,黑暗,甜美,冷淡,淒涼,憤怒,麻痺,都沒有關係。春,夏,秋,冬,都是聆聽的願意。每一次的遇見,都是珍惜。像每一片槭樹的葉,是綠,是黃,是橘,是紅,是乾枯的咖啡,都有自個兒自然的姿態,自在的美。

  只有當你感覺,在我的身邊是自在,自然,安全,你就有了全然的,為自己綻放的美。你說是嗎?R。一如,儘管我時常毀約,而你一再主動來到我的身邊,讓我依賴,讓我,感覺著自在安全。

為什麼我沒有?

「為什麼我沒有?」他問。

好問題。她心裡想,一下子也答不出來,胡亂搪塞了句:「你想看嗎?」

他說他不想。

嗯,是囉。她說,「反正你也沒有那麼在乎。」「為什麼我沒有?」他問。

好問題。她心裡想,一下子也答不出來,胡亂搪塞了句:「你想看嗎?」

他說他不想。

嗯,是囉。她說,「反正你也沒有那麼在乎。」

「如果不在乎,何必告訴妳這件事?」他反問。

「就算有,也只有在乎一部分吧。」直覺回嘴,這或許就是她,經常讓男人吃不消的地方。男人喜歡贏,喜歡有面子。而她,基於某些特殊原因,總愛不時讓男人答不上話,說不上嘴,吃癟。

也不是要贏。嗯,或許有吧,一半一半,一半要贏,一半天真近乎蠢的思路直覺反應。沒有任何預設的逼迫念頭。

「是的,只是部份在乎。」他不否認。

部份的在乎。

咀嚼再三,她想,是了,就是因這局部的在乎,所以,他不會有,不會有她傳給別的男人的照片,她替自己拍的,嘗試著各種角度與光線,千挑細選,只為了呈現800x600畫面裡,線條妖美的雌性人類身體,依然保有彈性、光澤,經年運動下的流利線條。

看上去,很美。「不過是具身體。」她冷冷笑著,沐浴完整,褪去雪白浴巾,對鏡梳頭,軟梳上纏著幾根掉落的髮。一個人,每天總要不知不覺地,掉幾十根髮。不過只是身體,髮膚,一部分一部分,組成雄性人類眼前看到的,雌性人類身體。

不過是具身體,不過是個工具。

自然是無須給他看了。他早嚐遍她的身體,也只有部份的在乎,如何又會在乎,整個兒的她呢?

既然不會在乎,熟知如何撩播男人性慾的她,自是無須再給他任何一張照片,無須給予任何誘惑。此時給出的任何誘惑都是浪費,畢竟他已擁有,再也不會如同未曾擁有之前的渴望,遑論在乎。

問她為何沒有給他照片,僅僅是因為,雄性人類愛玩的古老遊戲:玩具的爭奪。

她知道,她的身體,也不過就是個玩具。寂寞時,無聊時,就想影個玩具打發時間。得到了,就不再珍惜。膩了,就尋找下一個替代品。

她的身體,不過是他洩欲的工具。

她以身體交換的,不過是肉體緊緊碰撞交纏時,短暫的溫暖,廉價的溫情,只在這片刻擁有的,體貼。如此專注的碰撞,看上去,幾乎像是一片真心。

幾乎。

呵,親暱不過是吉光片語。花火瞬間綻放,華美張揚,末了,煙硝的臭味充塞鼻腔,像玫瑰花長蟲後的腐爛。

不過是具身體而已。不過是個,玩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