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hera
連日重寒,沈痾不起幾近於喪失行為能力,失去時間感的同時,重新獲得預知夢的能力。
她夢見,與JJ受邀於同一盛大餐宴,與宴者無不盛裝,JJ身著綁腰馬甲、金紅相間的晚宴服。物換星移,她已恢復單身多年,多年不曾再見到JJ——她最青春年華時期的手帕交,以及促成她揮別第一次婚姻的導火線。
大宴上,JJ嬌豔依然,愛嗲的聲音與笑容絲毫無損。席間的男人大多在猜想,這女人嚐起來,是否一如表面的甜嫩多汁?
兩人居席同桌,當別人問起彼此的關係,她輕輕答道:
「JJ曾經是我的手帕交。」
JJ雙眼圓睜,綁腰馬甲與整個身軀突如熟透的石榴果實般,攔腰爆裂開來。
那綁腰馬甲的樣式,與她歸寧婚宴時所著的敬酒服,一模一樣。馬甲將女人的腰肢勒捆得極為細緻,突顯乳房的圓渾弧度。
在理當歡慶的婚宴上,馬甲如緊箍咒般扼著她的食慾,緊張的精神狀態,正預告著未來婚姻生活的基礎模型。
夢醒後,她揣度著,這是半年來第二次夢見JJ,夢見這個青春最盛時結交的逆友,怎也料想不到,多年後會成為丈夫的外遇對象。JJ秉持的理由是:「如果別人都說不愛了,我為什麼不可以去愛?」。
她終於知道,一個人要為自己脫口而出的每一句話,承擔多少重責。所謂的不愛,正是她日前與JJ聚餐時,說著自己在婚姻與親職生活中的無力,除了孩子,約莫誰也不愛了種種。
病痛離身,終有力氣打開電腦,收件夾裡躺著一封JJ寄來的信,那種業務類型的宣傳信,迎面而來的是JJ的大照。詳細端倪一會兒,她發現,JJ的臉上也有了些歲月的風霜,眼袋,法令紋等等。未及留在照片中的痕跡,想必更多。
JJ,大她四歲,說來也不年輕了。
剎那間,她突然難過起來,為所有女人未曾擁所而羨慕他人,或者天生擁有又隨即失去的,青春美貌。一如她衣櫥裡的洋裝、短裙、腰封、吊襪帶,七彩繽紛的內衣、蕾絲與絲綢,梳妝台上琳瑯叮噹的戒指、耳環、項鍊、香水、彩妝……
那樣的難過,其來有自。但她至今才願意承認,自己也跟所有女人一樣地愛慕虛榮,一樣想用女人的身體與魅力,從外在,去證明些什麼。究極一切,連「氣質」與「個性」,也是裝飾的一種。如同她總有意無意地,從談吐、知識、衣著到化妝,想去突顯自己是如何與眾不同。
這樣的證明,如履薄冰呵。如果肉體本身沒有足夠的力量成為主宰,就會淪為裝飾的載具,被衣物所穿,被男人的目光捏造。或許,女人嘗試用身體證明的,無論那是什麼,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如果肉體成為慾望的驅使,臣屬在意念之下,就會成為Catherine Millet在她的性愛自傳書裡所說,因為知道自己不是一(群交同好的)女孩裡最美的,身材也不是最好的,所以,她訓練自己變成所有女孩裡技巧最好、最敢玩的一個,所有男人一見到Catherine,就知道她的口技無與倫比……。
只是,時間過去了,人也一個一個過去了,留下的什麼也沒有,只有自己,和相濡以深的寂寞。
儘管她極不願意如此輕易地用上這個詞。太氾濫了,以致於用起來都顯得難堪薄弱。然而,在寂寞窮兇揮舞雙翅的面前,任何的羞赧都必須臣服。除非,當寂寞可以沈澱,化為更深邃的寂寥,那就有了一種,一個人坐著看花的溫柔。
在她發現JJ與前夫的外遇隔天,JJ隨即換了MSN帳號,顯然,JJ還並未細心到,記得要從通訊錄中刪除她的電子郵件。不忍再看,隨手刪除JJ的信,同時意識到自己依然未癒的傷口,如此刺眼裸露。
怎麼就還不夠泰然自若?她苦笑了下,感覺那撕裂肉體的夢境,正是她與JJ,前夫所共有的,內在蠢蠢欲動的狹隘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