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情‧菱】永夜

「狩,如果有一天我們要死掉了。你希望誰先死?」,

「嗯,當然是我先死啊,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吼,你真是個自私的人。」

「啊?」

老實說,那一次的回答,我沒有想太多。
但,此刻的我已經明白,失去另一半的世界,一定會變得無比暗沉,了無生氣。

※※※

前幾天,參加了一個喪禮。嚴格說起來,對方算是我的遠親。但是,小時候因為某些原因曾經被他們收養過一陣子,所以成了對方的養子。詳情我也不清楚,一切都是聽爸媽說的。小時候還比較親近,長大後,和養父母的關係已經變成年節拜訪的對象而已。

※※※

喪儀開始,原本,我以為我只是一個陪祭者,也就是父親會領著我們,然後由他完成獻花獻果的禮節,而我只要跟著司儀的指令鞠躬敬禮。

結果不是。

乾爹留了一筆手尾錢給我。在喪儀的流程裡,安排了一段義子的橋段,而且就順序看來,似乎挺重要的。長子領著嫡系孫兒叩謝親恩以後,接下來竟然就是義子,然後,才是男姪孫,女兒,以此類推。

於是,我在什麼都沒被事先告知的情況下,倉皇的完成人生第一次叩謝親恩的喪儀。完成以後,必須跪在長廊兩邊,男左女右。等待冗長的謝恩儀式結束之後,我們才能爬起來。

跪著達禮的過程中,我可能是現場唯一沒有落淚的人。過去,曾經經歷過三次這樣的場面,兩次是至親,我是哭的死去活來的局內人。另一次也是遠親,我是在一旁觀禮的局外人。這一次,非常特別,我的身分是局內人,但心境卻是局外人。

我真的哭不出來,也不想矯情的偽裝悲傷。我只能,用莊重的態度面對這個場合,回想過去和乾爹有過的瑣碎記憶,但真的想不起什麼。整個過程裡,我一直處於一個被哀嚎圍繞的位置,有種置身於災難現場的錯覺。

我,始終無感。

後面的程序,還有友人行追思禮,以及各種團體組織致意,如消防隊、慈濟功德會等等,然後開始自由拈香。之後,有一小段時間可以自由活動,才正疑惑著為什麼沒看到乾媽,走進屋子裡,就發現她坐在客廳的一角。

哭的很慘。

臉部的表情已經僵了,臉上盡是乾涸的淚痕,兩眼無神。

「媽媽。」,輕喚一聲,她把頭轉了過來。

我看得出她想叫我的名字,但悲傷讓她使不上力。五官的變化範圍,都被凝在某些角度,不論怎麼組合,都是哀淒無比的表情。我走過去坐在她身旁,她的嘴唇微顫,看著我的雙眼,似乎開始泛淚。我把手掌覆上她交疊在膝間的雙手,緊緊握住。告訴她,不必勉強自己說話。

乾媽開始抽搐哽咽,像個女孩子般,在傷心難過的時候,有個男孩給了臂膀,壓不住情緒,就會徹底的潰堤。

另一個畫面,在我的腦海閃過。

十幾年前,祖父過世,我哭的涕泗縱橫,那時候我才國小。我以為我已經很傷心了,畢竟那是最疼愛我的長輩。那一幕我記得很清楚,出殯回到家裡,我去如廁的時候,發現房間裡的祖母,像個小女孩一樣,拿著一條毛巾,不斷擦拭著止不住的淚珠,爸爸在一旁,用和我現在一樣的姿勢,緊握著祖母的另一隻手。

「伊做伊造,阮日子係賣安那過?」,說完這句話,祖母又開始啜泣。

倏然,我注意到祖母手上的毛巾,整條是濕的。

「滴答。」,一滴淚珠,落在我的手背。把陷在回憶中的我敲醒。

眼前,上演的是劇碼是,喪偶之慟。

過去,祖母也在我面前演過一回。

未來,兩個字掠過心頭的時候,我的心臟,悸動了一下。

我想起之前在貓的個版上貼過的一段話,討論的題目是,到底什麼是愛情?內文如下。

※※※

對我而言,

愛情,是一種從生命中抽離,會讓自己感到空虛的東西。

它沒有道理的附著在某些人身上,或是某個人。

不規則,卻又亙古不變。

※※※

當愛人死亡,意味著愛情永遠的消失了;
而我的愛情,已經附著在菱身上好久了。

就算分手,我至少還能明白我的愛情,在她的身上,是一個真實的存在。假使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假使…。恐懼,一度令我無法持續我的假設。

菱,如果真的可以選擇。

那麼,我會讓妳先走,並且,用我們的點點滴滴,編織成妳的祭文。

別離之前,我會用最愉悅的心情,把這專屬你我的愛情故事,先朗讀一遍給妳聽;

分開以後,在喪儀上,我會用最沉痛的心情,把這永恆的心碎,吟誦一回,伴著萬縷輕香,直達天聽。

我將用我覺得最美麗的方式,讓妳明白,我有多麼愛妳,

在我們永遠分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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