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很多年以前的晚上,
也是一個天氣微涼的日子。
夏末,窗外嘩啦嘩啦地下起大雨,
我在窗邊接到她的電話。
雨聲敲在陽台的塑膠隔板上發出嘈雜的聲音,
達達達的像是急促的心跳,
話筒的另一端也充斥著大雨聲及車聲,
吵得我們幾乎聽不清彼此的聲音。
—
「妳說甚麼?」我刻意拉大音量。
「出來陪我。」
她把話筒壓近唇邊,
傳來的是那種悶悶的聲響,
還有一點點的顫抖。
捷運站離我家大約二十分鐘的距離,
我猶豫了一下。
—
「妳不是說要結婚了嗎?不用忙事情?」
距離結婚日期只剩下兩個月不到的她,
這時應該是如火如荼的在準備著。
我雖然不太多問,
但多少從朋友口中聽到她男朋友並不太花心思。
我不認同,但表面上總不置可否。
「我不想結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婚。」她說
—
我和她是很聊得來的朋友,
都對愛情有著盲目崇拜,性子也一樣好強,
彼此打鬧讓旁人總以為我們是一對。
一直到她說出她有個論及婚嫁的男友時,
許多共同的朋友都嚇了一跳。
「你們是在一起又分手了嗎?」有人這樣問我
「妳沒想過要追她嗎?」當然也有人這樣問
「我們只是好朋友。」我只有一種答案。
—
就只是好朋友而已啊,
瞎猜甚麼。
婚期定在她宣布後的六個月,
時間不算長,
理論上應該有一段緊鑼密鼓的準備期。
我盡量讓自己不過問,
免得對她那個糟糕的男朋友有太多指責。
—
那個從婚紗、婚宴、喜帖都讓她一人張羅的男人,
那個手機裡有公司女同事傳來的
「甚麼?她要加你FB?
那我們的姦情不就要被發現了嗎?哈哈!」的男人,
那個與別的女生開車出遊,
卻把合影留念的照片留在她NoteBook裡的男人。
那個要牽著她的手,走過紅毯,
跨過很長很長的一生的男人。
—
穿越了下在台北的滂沱大雨,
我還是來到了捷運站。
她站在雨裡,
把自己淋得像是路邊被丟棄的小貓。
我把傘撐開,
短暫遮住她與這個世界的連結,
她靠上我的肩膀,沒有說話,也沒有哭。
—
機車引擎的聲音,
路邊汽車穿過濺起水花的聲音,
捷運站內廣播的聲音,
大雨打在雨傘上的聲音,
行人號誌蜂鳴器的聲音,
都不及她那安安靜靜的呼吸聲來得強烈。
我知道她不想在我面前哭,
所以很努力的呼吸。
—
大約過了十分鐘之後,
我帶她到我們常去的一家咖啡店。
那邊的老闆跟我相熟,
總是安排我們坐在一個安靜角落的包廂。
一杯冰的黑咖啡、一杯熱摩卡,
老闆端進來的時候似乎看出甚麼,
但也沒有多問,點個頭就出去了。
她像是一瞬間崩解般靠在我胸口,
眼淚在我淺灰色的襯衫上暈開。
—
「還是堅持要結婚嗎?」我說
「不結不行,都定了。」
「這是你們一生一次的日子,他都不在意了。」
我抓住她的雙肩扶起來,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說
「妳還指望未來的每一天每個相同日子,他會對妳好?」
「可是這是我們該做的事情啊,不是嗎?」
她苦笑,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掉。
—
「你忘記了嗎?」她說
「我們兩個最擅長的,就是做應該做的事。」
我完全無法反駁,一個字也不行。
—
那天晚上我們擁抱,
像是重新認識了彼此的身體。
一直到那杯冰咖啡變溫,
一直到那杯熱摩卡變涼,
我們來了這麼多回,點了這麼多次相同的東西,
卻在今天才稍微接近了對方的溫度。
—
兩個月之後她還是結婚了,
我在人群之中看著她走向紅毯的另一端。
朋友們似乎想說些甚麼,又說不出口,
我只是拍拍他們的肩,笑了一笑。
留了紅包,祝他們百年好合,
然後轉身離開婚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