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 2011 年 9 月 27 日

溫度

記得很多年以前的晚上,

也是一個天氣微涼的日子。

夏末,窗外嘩啦嘩啦地下起大雨,

我在窗邊接到她的電話。

雨聲敲在陽台的塑膠隔板上發出嘈雜的聲音,

達達達的像是急促的心跳,

話筒的另一端也充斥著大雨聲及車聲,

吵得我們幾乎聽不清彼此的聲音。

「妳說甚麼?」我刻意拉大音量。

「出來陪我。」

她把話筒壓近唇邊,

傳來的是那種悶悶的聲響,

還有一點點的顫抖。

捷運站離我家大約二十分鐘的距離,

我猶豫了一下。

「妳不是說要結婚了嗎?不用忙事情?」

距離結婚日期只剩下兩個月不到的她,

這時應該是如火如荼的在準備著。

我雖然不太多問,

但多少從朋友口中聽到她男朋友並不太花心思。

我不認同,但表面上總不置可否。

「我不想結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婚。」她說

我和她是很聊得來的朋友,

都對愛情有著盲目崇拜,性子也一樣好強,

彼此打鬧讓旁人總以為我們是一對。

一直到她說出她有個論及婚嫁的男友時,

許多共同的朋友都嚇了一跳。

「你們是在一起又分手了嗎?」有人這樣問我

「妳沒想過要追她嗎?」當然也有人這樣問

「我們只是好朋友。」我只有一種答案。

就只是好朋友而已啊,

瞎猜甚麼。

婚期定在她宣布後的六個月,

時間不算長,

理論上應該有一段緊鑼密鼓的準備期。

我盡量讓自己不過問,

免得對她那個糟糕的男朋友有太多指責。

那個從婚紗、婚宴、喜帖都讓她一人張羅的男人,

那個手機裡有公司女同事傳來的

「甚麼?她要加你FB?

 那我們的姦情不就要被發現了嗎?哈哈!」的男人,

那個與別的女生開車出遊,

卻把合影留念的照片留在她NoteBook裡的男人。

那個要牽著她的手,走過紅毯,

跨過很長很長的一生的男人。

穿越了下在台北的滂沱大雨,

我還是來到了捷運站。

她站在雨裡,

把自己淋得像是路邊被丟棄的小貓。

我把傘撐開,

短暫遮住她與這個世界的連結,

她靠上我的肩膀,沒有說話,也沒有哭。

機車引擎的聲音,

路邊汽車穿過濺起水花的聲音,

捷運站內廣播的聲音,

大雨打在雨傘上的聲音,

行人號誌蜂鳴器的聲音,

都不及她那安安靜靜的呼吸聲來得強烈。

我知道她不想在我面前哭,

所以很努力的呼吸。

大約過了十分鐘之後,

我帶她到我們常去的一家咖啡店。

那邊的老闆跟我相熟,

總是安排我們坐在一個安靜角落的包廂。

一杯冰的黑咖啡、一杯熱摩卡,

老闆端進來的時候似乎看出甚麼,

但也沒有多問,點個頭就出去了。

她像是一瞬間崩解般靠在我胸口,

眼淚在我淺灰色的襯衫上暈開。

「還是堅持要結婚嗎?」我說

「不結不行,都定了。」

「這是你們一生一次的日子,他都不在意了。」

我抓住她的雙肩扶起來,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說

「妳還指望未來的每一天每個相同日子,他會對妳好?」

「可是這是我們該做的事情啊,不是嗎?」

她苦笑,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掉。

「你忘記了嗎?」她說

「我們兩個最擅長的,就是做應該做的事。」

我完全無法反駁,一個字也不行。

那天晚上我們擁抱,

像是重新認識了彼此的身體。

一直到那杯冰咖啡變溫,

一直到那杯熱摩卡變涼,

我們來了這麼多回,點了這麼多次相同的東西,

卻在今天才稍微接近了對方的溫度。

兩個月之後她還是結婚了,

我在人群之中看著她走向紅毯的另一端。

朋友們似乎想說些甚麼,又說不出口,

我只是拍拍他們的肩,笑了一笑。

留了紅包,祝他們百年好合,

然後轉身離開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