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 2015 年 1 月 21 日

我帶著妳在荒野中迷走(之二)

我們第三次發生的時候,妳的表情已和前幾次不一樣,不同於第一次眉間露出的困擾,而是全然的享受,沈溺,期待和感覺。那天是我和第一次的面對面抱著,在深入彼此時互相擁吻。

我說,讓我知道你有多想我。

或許你還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我只好捧著妳的臉,在不停下動怍的情況下,以強烈的節奏吻妳,仿佛要用口唇讓妳的呼吸停止。

那天也是和妳第一次使用背後位,妳更加溼潤的身體混合著經期未完全消失的氣味,讓我興奮。但和妳的交合卻也不是全然的動物性。這次,我們在床上待了很久,沒有蓋上被子時,身體也因為餘韻而保持著可以抵抗寒流的溫暖。妳說我真的把妳帶壞了。

因為妳這樣說了,我才意識到:我,就是要想妳嚐著,妳心中和妳身體裡的那種壞。也許在第一次見到妳時就想要讓妳這樣了。

妳曾說,因為在妳眼中我無法歸類,因為無法歸類所以才會迷戀吧?但其實妳帶給我的驚奇並不比我帶給妳的少。我樂於發掘妳所不知道的那面,希望妳多利用我去體驗以前未曾體驗過的。

真正讓我有罪惡感,也許並不是在身體關係上我讓妳變成了什麼,而是慢慢的在妳的生活和意識裡佔了一個地位。這個地位讓我們可以每週一次這樣的約會,讓我們在凌晨的時間中,在網路上劃出一只屬於我們的空間,說話。

想起有次妳若有以無的說「不知道我是第幾個」,大概是妳第二或第三次語帶嘲諷的說著,我知道那是妳向我伸出小小的刺,不只是刺向我,要讓我流血來證明我是在意妳的。也是刺向妳自己,提醒妳自己不要靠得我太近。

也想起在捷運上送妳回家時,妳說我並不介意在聊天中提起妳的男友,是不是並不在意妳;另一次,妳說起對寒假要和他去南部玩的行程,說到一半妳陡然停住的陷入沈默。

我並不介意和妳之間的這些不適感,反倒擔心這些不適帶給你的影響。這些年我學到,舒適不見得就是快樂,而無罪惡感未必代表自由,在建立起關係的責任中,我慢慢的像一個照顧者,但有時後回身一看,也許我才是那個最需要學習照顧自己的人。

所以當妳想要刺傷我時,我只是笑笑抱住妳,不只是為了喜歡,更多是因為憐惜,並且讓妳有伸展和憎恨的空間。我知道向別人伸出刺的感覺,也曾經感受過被刺的感覺。我能處理這些感覺了,但也知道要學著怎麼做,一段時間後跨過自己,變得懂得怎麼做並不容易。

三十歲之後,慢慢才了解人和人的相處是怎麼回事。儘管在和別人產生關係時,我總先入為主的認為兩者是對等的男女。我很珍惜目前和妳的一切。在妳身上,我想得還要重新學習。

第三個月了,在等待春季到來之時,也請多多指教,讓我牽著妳的手在我們的時間裡,進行奇幻旅程。

繩會之後

這是我十九歲時的願望,我卻在幾乎喪失了性欲的猛烈之後才實現,更奇妙的是,實現我的願望的人是B。第一次繩會結束後,我在火車上看著自己的照片,紅繩陷入海藍的襯衫之中,手腕被懸在妨礙不了任何人的位置。我記得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的心情,在崇拜技藝的理性鎮壓之下,顯得略為無依和不甘。偏說我有一個M的眼神。

繩會結束了,在鏡像中,那個眼神,像他人般,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

B和我意態闌珊的走在小巷上,我們需要走路,很漫長的走,長距離的步行就像黑暗,可以讓一個人搞懂非常多事。我們牽著對方,就像牽著自己那樣。那跟十九歲時的想像完全不同,不只是被綁的是我這件事。大多數時候B站在我的背後,B綁得很快,也很安靜——可以感覺到另一端傳來的情緒,和說出口的溫柔話語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I說,B是比我更有天份的。我沒有真正問過B對於這件事的想法是什麼,對一項自己十分陌生,幾乎不重要的事情能夠快速上手是怎麼回事。事後看了許多次影片,多次練習也很難重現B當日的緊縛。「你那邊的Segment太鬆弛了」,B狀似冷漠的告訴鏡子裡的我。

那個地方散發著一股曖昧的氣氛,好像所有留下來的人都在等待著什麼的發生。我們四組約好參加繩會的人,在結束時心照不宣的各自散開。兩個多小時後,I在網路上發了一篇談他人、不自由的文章,我想我不會知道他最後究竟有沒有搞了那個他說靈魂碎形與他不甚吻合的女孩,那個蝴蝶般的女孩。先我一步下樓的女孩,帶著伴侶與我走了不同方向,聽說後來去吃了豬血湯,我想是另一場長談。我和B最後到了中山北路上一間小酒館,有著恰到好處的飲食,週到的服務,和優雅的女服務生。是個適合「解開些什麼」的空間。

B是自卑的,對自己的身體,有這種感覺的人不管擁抱幾次都很難磨滅。繩會之後,B傳了簡訊給我,說她覺得現在可以買上次我半推半哄讓她試穿的波爾卡圓點短裙了。果然不能放棄擁抱她。

和B走了很長的路,走過一個曾經的巷口,那裡是我十六歲時被搶劫、被陌生人毆打之處,現在巷弄早已拆除變成了一家銀行大樓。我指給B看,B說我其實已經和她說過好多次了。我們默不作聲的走到紅綠燈處,我忽然覺得害怕,至今為止從沒有如此強烈的「屬於B」的感覺,我的歷史,那大半的丘陵、轉折與斑紋圖樣,如今已經逐漸被B所熟悉了。

想起偏和I開玩笑般的說法。如果B要虐待我,我會拒絕嗎?我又想起了那像是他人一般的眼睛。「惡夢主」,多年後以倖存者身份出版的那本小說裡,一個如同宿命般曖昧而語焉不詳的詞,陰錯陽差的立於那兩個人的命運之間。二十一歲之於我是個轉捩點,有一個我願意口稱父親的男人。他有一部我不會忘記的車子,一頭我不會忘記的長髮。他的傷痕是性感的,足以使人失語、折翼而投身於其中,那是再怎麼努力割傷自己,直至遍體也無法模仿的傷痕。

也許他也是一頭無足鳥,使嫉妒他的人難以追隨他的腳印。

隔天在陽光之中,走向公司的路上,忽然想起在小酒館時B說過的話。我們談到社會上對繩縛的看法,我說很多人都覺得這很不健康,但接觸了就知道不會對吧?我問B。B說他覺得這是藝術,是用形式在Model身上創作。他接著說在所有人裡面,小林繩霧給他最大的震撼跟啟發,他說他很喜歡繩縛這個技藝核心裡,「不願意讓任何人受傷的心」。仔細想想,這一般不是會用來形容繩師的話語,特別是第一次見到小林的人,很難不被那龐大繁複的技藝迷惑。那當下我深受震撼,覺得B的心靈敏銳察覺到某種我從不曾察覺的事。

被傷害之後,一直以來都想成為一個像刀一樣筆直的人。被綁,採取被動的位子並不在我對自己的想像之中,但那個想像卻是無理的。I和偏是對的,他們嘲弄但那嘲弄也許不是惡意的,就像剪下雪茄的盡頭那樣,回想起B的話語,有什麼一直被壓得緊緊的,深深捲起的東西散落開來了。就算是親自動手,我想也無法改變什麼。一直以來,B總是活在一個他人之於他只有陌生性、強迫性的世界裡,他從來不曾面對一個跌倒了還無法自立站起的人。繩會結束之後,我們又到旅館去練習了好多次。我看著鏡中的B——在繩會時從沒見過她綁人的臉,就像是不必帶著面具那樣無悲無喜的平靜,我心想,也許這個技術會讓B變得更溫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