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日將盡

坐上計程車的時候,有好一陣子我幾乎什麼也不能做,直到緊繃的理智逐漸鬆弛,某種音樂像是浮在眼淚的邊緣一般,有什麼隱約的感情像是要脹溢而出但沒有,吹薩克斯風的樂手很巧妙的控制著情感,幾乎是嘹亮的音色,我想起了幾年前剛剛開始喜歡小號的那時候,被小號寂寞的音色吸引著。這是一輛很棒的計程車,用我討厭的作家的話來說,是會在計程車上放門戶合唱團的那種,<!–more–>不過車上放的是某種不知名的爵士樂,也許是車主自己的吧。經受了一日之後,能搭乘這樣的計程車,不得不為那一股無言的承受心懷感激。

司機梳著油頭,我無法看清是否在微笑。我想他是一個能領略孤獨的人,我希望他是,也許他不和我談話的理由是,他也不希望自己的音樂被打斷。是先注意到車裡的音樂,然後才注意到車裡的整潔,這已經足以證明車子的舒適,是那麼一點微小的不適感都完全不存在。音樂變了,一束燈火投進車廂而很快的移開,在深夜裡,司機依然穿著筆挺而潔白的襯衫,那幾乎是令人恐懼的,瑕疵或是軟弱之處彷彿已經全被克服。結帳的時候,我遞出了乘車券,司機迅速按了某處,紙筆彈了出來,整理得極為整齊。司機俐落的為我簽了字,幾乎像是個精英人士一般優美而俐落的動作、微笑。

有時候我會希望自己是那種情人。

B為我開門以後,又不勝疲憊的睡了。我獨自到浴室去洗了個澡,擦乾身體以後我坐在B的身旁,沒有辦法完全離開水聲的幻聽。我將手伸進棉被之中,B的身體發燙著,但沒有反應。我看著牆壁,四面牆中僅有一面是棗紅色的,在昏黃的燈光中顯得古舊,但突兀。我慢慢躺下,看著天花板,聽著B細細的鼾聲。B偶然地向我肩頭蹭了過來。一時之間幾乎不太確定,B究竟是睡著又或者是有意識的接近我。唯一能確知的只是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無疑地有一股力量,讓我難以親近,似乎任何搬弄、熨貼都會瞬間變質成可憎的狎玩。我看著她的睡臉,有些粗蠻的摁在枕頭裡,記憶中絕少有印象見到戀人的睡臉,特別是沒有見過L在我身邊能完全放鬆、忘卻自我般的睡相。B的腿蹭動了幾下,那放肆的睡姿一瞬間打開了我對身體的某種感受……使她顯得特別具有吸引力。她的意識消失了,不是死亡,而是懸而未決;某種撫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新的撫媚,一股基於純粹身體的相貌和姿態的缺憾而煥發出來的美。我幾乎從她的身體上感到一股無以與她的活力匹配的蒼老,一個對身體的無意識啟動了另一個對身體--因而是對自我的(錯誤)意識。我曲起手指去撫摸她的臉,她沒有清醒。「像死一般睡著的……」另一本小說的句子在我心中頓時浮起。

我走下床,床頭的桌上有B準備的食物,此刻早已失去了溫度,畢竟B一個人等了我許久。打開袋子,裡面有一串烤雞肉、一小碗油飯(我從小吃到大的一家)、以及杏鮑菇。B是記得我的喜好的,並安排了一個恰到好處的份量。我一口口吃著B留給我的食物,對著壁紙和檯燈的花紋。檯燈的燈罩帶有米色的紙質,我在上面碰了一下。B趴在我的身邊,半睡半醒的看著我吃下她替我準備的食物,一個模糊的盈滿了佔有慾與某種肉感的眼神,彷彿看著我正一口口吃下一部分的她自己,那真是一個讓人難以自拔的眼神。

我摟了她,她像是在惺忪之中又期盼著什麼般倚靠在我身上。我的手指在她的大腿上劃著各種文字、形狀,她沒有戴胸圍,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一晚最後有些不歡而散,但無論如何,我記得開始之前那個親密的空氣。這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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