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約在西門町。會合之後,她拉著我一起去了一間藥房,我在一旁看著她買藥,老闆像是審判似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將藥給了她。那顆藥後來惹出了一場風波,但當時我並未立刻了解其中涵義,她其實並不住在台北。我們在餐桌上談起H的事,與我存在著一種病態的誤解或曖昧依存的H,之於她也幾乎像是個不成材的女兒一般。對我的濫情,她總是抱著一種苦澀的寬容。對很多事,她都是如此。
那一天我們並沒有去旅館,我送了她一塊我在吉隆坡買下的民族風綢布,我不知道假如我直白的問了,結果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她給了我一個溫柔而微妙的微笑,似乎閃爍著未知的意義。
對我來說,她幾乎總是一個溫柔而穩重的人,也許是我所見最溫柔而穩重的人也說不定。那穩重並不是表現在做事上,而是她是個易於替他人承接痛苦的人,她的溫和賦予她一種近乎理性的形象。當時我是個十分自恃的人,每當我與人衝突之時,她總能令我見到對方的言論更有價值的一面。她總是說論說理,她的說理是沒有我清晰的,然而那奇異的共振,總能在我的激憤、偏激、拒斥、挫折、傷害的情緒之中,挽救出什麼可貴的價值。
相較之下,我們後來疏遠的原因何其可笑,又教人覺得遺憾。有一次,她的作品給我批判得一塌糊塗,不在脈絡之內、缺乏直覺的連結、還原困難;後來她這作品竟贏得了比賽的首獎。她後來說,那一次讓她受不了我在知識上的傲慢。
後來我見到她時,她逐漸變得落魄了。生活對她是更無情的,我們斷絕聯絡的數年之間,我想她是在美國跳機了吧。最後一次與她談起的時候,印象最深的是她談起美國空洞化的都市中心--那類似殺手LEON居所的光景。以及她如何開始隨身攜帶小刀一事。有一次我給她看我拍的照片,用錯了減色法,焦距也沒有抓對,她對我剎有介事的胡亂為之發了很大的脾氣。後來MSN沒落了,我們也就各奔東西,不再聯絡了。
318運動期間,我意外的再次見到了她。不是在立法院,而是在網路上,我見到她以疏陋的論述駁斥一位對運動有所誤解之人,隨口就著對方的盲點,說了幾句話。竟然再次與她聯絡上了,可惜我們只談了二十來分鐘。
「……他和堇在堅硬的磁磚上性交,膝蓋頂著地板。擁抱必須不時忍耐翻滾的疼痛。當他和堇看到那間空曠整潔、黑鴉鴉的房子的時候,堇在他身旁像是感到什麼般瑟瑟發抖,小聲的哭著。在外頭跑了一天的他也像是被什麼緊緊抓住內臟,胃和喉嚨全都糾結到一塊;而他強忍著巨大不安,牢牢抱著堇,焦急卻強自假裝穩重,胡亂撫摸著堇焦黃柔軟的短髮……」
這是一段我對她最迷戀時悄悄寫下的字詞,從未讓她看過。在我們的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逐漸變成無關的孤島之前,我們斷斷續續的聯絡著。有時候我們還談到情慾,我說我想幫她取一個愛稱,但那名字她並不喜歡。有時候她說她還會看我的噗浪,但看完反而不想與我聯絡。她說她只是感覺到我們思想的質與量,正在逐漸拉開……
後來,我的噗浪也停止更新了。今年初意外收到了她的訊息,她說我們今年都29歲了(我十分感謝時隔多年,她竟能感念到我此刻可能有的迷茫和孤獨),叫我今年必定要好好生活,珍惜2字頭的最後一年。本來我也想回應她的善意,但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非常迷茫,「你也是,好好生活」這樣簡單的祝賀語,顯得蒼白而又言不由衷,什麼樣的生活呢?最後糊里糊塗,沒有回應的也就這樣過去了。只是,有時我會覺得好奇,她是否已經離開了令她不悅的一切,她是否還在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