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一座橋上,我從一對男女身邊經過,腳踝忽然被什麼不知名的事物碰了一下,原來是那女生的探測杖。這時我才發現,女生是個盲人,而他身邊那個男生正攙扶著他。說是「攙扶」,其實那與《你是我的眼》MV中攙扶跛足者的姿勢相差甚遠,「牽引」也許是更恰當的形容。
那個男生將右臂擺成易於搭扶的橋狀,讓那女生可以將左手搭在上面,而不覺得酸疲。有時天氣煩熱,我和B不想牽手,卻仍想接觸對方的肢體,便會以這樣的方式走路,此時半點也看不出那個男生覺得手腕吊著,感覺酸疲或是乏力。
他們邊走邊聊,細聲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我僅能捕捉隻字片語。想來可能是工作、寵物、或是新聞一類的話題吧。男生總是說上幾句,便忽然插入一段路況的敘述,那時機也許經過十分刻苦的練習吧,既不打斷彼此的話題,又不妨礙女生的提腳與下腳。我親眼見到他們跨過一個坑洞,男生在女生提腳時正好開口,女生便一邁步跨過了那坑洞,動作之間幾乎找不出任何間隔。
那是動人的技藝吧。我跟在他們後面走下樓梯,男生說了前面有梯級之後,女生便將自然而然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之上,然後一起走下樓梯。我慢慢走在他們身後,不知道那女生對梯級是否有任何不安,甚至不好的經驗。我曾見過另一個不那麼熟練的人用探測杖通過馬路,杖頭探到人行道的段差,卻猶豫一會才走上去,幾乎要被呼嘯而過的機車給撞倒,那僅是一級而已。到底要一起爬過多少階梯,甚至摔倒過幾次,才能養出如此順暢的默契呢?和他們一起下樓梯,甚至不必放慢自己的腳步。
我猜想著他們的關係。也許他們是夫妻或情侶,也許是兄妹或姐弟,也許只是同事甚至是普通朋友。一種難以想像的親密存在於他們之間,當他們邁步的時候,用著相同的步伐行走;當他們呼吸的時候,也是相符的節奏與聲息。我虛構著他們生命中的種種細節,她用指尖所記憶的他,會是多麼的柔軟與深刻,是否無關美醜,只是純粹印在心上層層疊疊豐富的質地。最相似或最無辜的一種氣味。
我想像他們一同在商場如廁,到同一間公司工作,或是一起走下幾乎開過站的公車。我想像他們在某一個時刻,對對方身體位置的熟悉,是否將之帶入交媾的記憶。我想像他們面對生活中每一次爭吵,例如男生抽菸,那女生開始就習慣菸的味道嗎?那味道是厭惡的,還是無奈而熟悉的?或是那其實早就是她記憶中戀人的一種形貌。
是否在一場猛烈的爭執之後,男生離開了屋子,或是故意離開到某個地方靜一靜;而那個女生是否也曾屈辱的承認一些不是事實的觀點,喪失尊嚴的讓步過?是否某種深刻的罪惡感,或是那女生個性中某種善良的賦稟,使那男生在私密之地曾痛哭一場,又裝作無事的回到女生身邊?是否當我見到他們時,其實十五分鐘前他們還曾大吵一架?
他們相偕走上另一道階梯,走到反對的方向等公車。就算是上階梯,也毫無半點困難。那婦女平常一般的走著,男生只是隨便穿著一件球衣,一條破爛的工作褲,香煙的雲霧從男生的肩膀上飄離。祝福那一對背影,祝福他們所有的愛之形狀。我身邊有許多對愛失望的人,從來不相信有人能夠找到自己,不相信有人總能依在左近,步步不離。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相信我所見到的瞬間,那不是說,希望我能取得視覺,準確的牽到你的手,一如那句歌詞,而是我總要知道,你知不知道,只要伸手,便有我在這裡,這個位置便有我的手臂。這音樂般和諧的節奏感。我想若是能永遠不喪失,便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