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艱難的主題。簡單,可是艱難,有如情慾,有如愛,我的愛慾裡,很少有這樣的事。最珍貴的我不曾寫好過,最脆弱的我不曾讀懂。這兩件事都是我重要的事,我的一體兩面,但這兩面對彼此那麼陌生,這兩個我從來不曾對面過,爭吵過,和解過。
當然也不曾戀愛過。
「我會陪你一直寫作,」某一天,我讀完了B寫的散文後,B忽然十分認真的這樣對我說。心裡那塊地方對此最真實的反應是沉默,過了幾天以後,才漸漸開始弄懂這件事的重要性。我是個喜歡寫作的人,從小到大,惡癖總難斷離乾淨,但我從來沒有過一個善於寫作的情人。
也許這是好事,和每次與A深刻的談寫作,總是尖銳的。那種不適的感覺,有時會在行走如常兩三週後,才漸漸從很深的地方爬上來。
B也許是我所有情人裡文筆最好的,這件事在某個層面上令我感到彆扭,好像忽然掌握讓他干涉我內心較深處的某種神秘力量。我沒有準備好要接受這件事,儘管我以為那是我渴望的。和L的關係最美滿的時候,之間總是充滿一種智性的角力,間不容髮的錯身、轉體、互刺,在辯證的交鋒之間心神蕩漾,恍如甘美的毒針刺入心臟。但那並不是基於寫。
也許她,一起寫了四五年的朋友,無意中也是我內心某種渴望,曖昧的錯置與補償。不是情人,也不是家人,就像是縫合過的刀痕,火燒的傷跡,像是某種獨一無二的痕印與圖騰,難以替代。
B的文字不得不說令我感到期待。從二月起。讀了他的散文後更是如此,技術上那是稚嫩的,然而心境上卻捕捉到了某種曖昧的陰影,就像林影中獸的離去,從不知道那雙踩斷樹枝的腳掌與心臟之間的距離,也許是鹿,也許是蛇。他被痛苦的聲音通過,而不知道自己為何痛苦。因此他需要「處理」。
也許是某種執著的業逆,因文字而起心動念的追求從沒有好下場過。與朋友聊SKYPE時認識的,朋友的室友、寫噗浪而認識的朋友,總是粗心的暴露出惡俗的一面,草率接錯了線路,深刻的傷害了他們,甚至最後不相往來。當性的吸引力與文字的吸引力交纏不清,最後甚至會幹出種種荒唐的事情,認真無比的做下極為荒謬的事,說出極為荒謬的話來。
記得第一次收到戀人的文字,那是2000年前後的事,那本《戀人絮語》和大師的言論一起,在島上大大流行的時間。她寫來的文字與那是毫無關聯的,是一首「詩」,也是我唯一收到的,完稿的情詩。當然以現在的眼光看來,不如說是一個直率而幼稚的比喻,這麼久了,只有喻體記得清楚,其餘的部份只記得了大概:
「想你的心情/就像又苦又濃的/黑巧克力/苦謬而濃郁」
我們散得非常快,然而偶爾我會奇異的想起這個詩。會在其他層面上成為一個文青,養出文化上的消費習慣,多少是因為懷念她。
和L是一起寫過不少東西的。交換日記與小說。S-ink也就是這一點最令我感到親近,一開始以客座身份投稿的時候,多少也抱著能讓離異的L在某地看見的希望。那兩本交換日記,至今仍鎖在家中藏寶的時光抽屜裡。然而和她一起的時候,我畢竟是更年輕,更尖銳,更傲慢的。有一次她寫出了情慾的剖白,自比為一名女子(仔細想想,她青春時期是厭棄女子這個身份而長大的),然而只因為我覺得名字俗氣,語言平淡無味,便譏笑了她的文字一番。
L哭了一日,從此便再也沒見過她寫我們之間的事。半年多後我們便散了。
自此,相似的場景,想像過很多次。若再讀到戀人的文字……
B給我看文字,感到他隱約抱著一股羞怯的意思。有時是在這羞怯之中,令我覺得,戀人的孤獨此時最大。我是談技巧,談修辭的人,戀人會害怕被我這些尖銳的事物刺傷,會害怕軟弱的事不被我看見,害怕想要傳達給我的心意被我棄如敝屣。我的文字與戀愛,各是孤獨的,陰陽相隔的兩面,時光是凝鑄兩界唯一的中介。
B說,想收到我的情書。幾經嚐試,難以誠實的寫出來。
寫了許多情書給L,卻沒能寄出去。
然而和L在一起的時候,有些文體並不寫,那些又都屬於B。
想起會和B談的一件往事。L是位同人插畫家。有一陣子我們迷做手工書,曾經我們想過,我寫對白而他畫圖,然而直到散了也沒有一起做出個適合的故事過。B對我說,有一天希望能為我出一本小書,寫那些L從來不知道我會寫的文類。我說,假如真的這樣,那麼和你一起寫那本小書的我,就是完完全全屬於你的,就是完完全全能再這件事情上,走過時光的。
「いつも、そばにいてね 本当の気持ち 聞いて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