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居在這個城市裡,已經有十年的時間,一個沒有名字
的早晨,她百無聊賴地整理著抽屜裡的零碎東西,撿起
一張折成四折的小紙條:
「很抱歉打那麼多電話騷擾妳
也許這樣做違反了我們應該有的默契
但是對我而言,就好像一件未完成的事擱置在那裡
讓我很難受
跟我聯絡好嗎
什麼都好,就是不要默不作聲不斷逃避好嗎
我希望聽見妳的聲音」
笨拙的字跡喚起了她的回憶,一個曾經遺忘了的小插曲
……
※ ※ ※
那年她被很愛很愛的那人甩了,對方並沒有說什麼決絕
的話,只是在最後一次做愛的時候,沒來由的軟掉了,
像給了她狠狠的一巴掌,她絕望地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
去,眼淚卻撲簌簌地流個不停。
心上刮了太多道傷痕,一而再再而三的流血結痂之後,
就連嚎啕大哭的立場都徹底失去。那些日子,她像一具
會動的屍體,像蛇蛻下的空殼子,像深海底沒有眼睛的
弔詭生物,緩慢沈重地邁著步子跨越每一天每一天的門
檻,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帶著一碰就滴得出水的憂傷,
她遇見了R。
※ ※ ※
第一次見到R,是在旅館附近的便利商店前,R拿著一
手啤酒,「喀」地一聲拉開拉環舉到她面前:「來一罐
?」,接過啤酒時她趁機打量了一下,黑框眼鏡、亂蓬
蓬彷如剛睡醒的鳥窩頭、一點點的小鬍子,斯文但一點
也不帥氣的臉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作為一夜情的對
象,有一種想挑剔也無從挑剔的無力感。
因為不知道要聊什麼,所以兩個人喝完啤酒就默默進入
旅館,默默地爬上床,默默地脫下彼此的衣服,R像按
照實驗步驟一般地開始進行著對她的愛撫,她像進行著
例行公事一般緊貼著R的身軀,用手、用嘴唇尋覓著R
的弱點。
R的陰莖漲大起來的時候,他的臉忽然靠近她的嘴唇,
試圖猛力地親吻下去,她卻反射性的閃避,因為R的身
體有種剛在青草原上打滾過的味道,不難聞卻很陌生。
「不想要吻,只做愛可以嗎?」她艱澀地開口,
彷彿像是回覆她的問題一般,R的陰莖軟掉了,一剎那
,她忽然感覺到R其實像一尊粉碎過又重新黏起來的瓷
瓶,雖然看起來形狀完整卻滿佈著裂紋。
「對不起,」她說,後半句吞回肚子裡沒說出口,
「最近是怎麼了?什麼男人看到我都倒胃口嗎?」
R默默地在她旁邊把啤酒一罐一罐的喝完,可能意識到
該說點什麼,開口說道:「對不起,我剛失戀。」
「那敢情好,失戀的人都出來一夜情是吧。」
她在心裡跟自己說,
「其實…我還是處男,所以,很對不起。」
R像小朋友道歉一樣把手舉到眉毛邊,她反而笑了,
「為什麼沒有跟你喜歡的人做?」
「有啊,但是我知道她劈腿,劈…我的室友。」
R黯淡地說,
「是我其他室友告訴我的,我不在的時候,我室友直接
把她帶回寢室睡。」
「我很喜歡她,喜歡到寧願假裝不知道,我不想分手。
但是面對她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我室友在幹她的樣子
,結果翹不起來。」
「看來,你的小底迪比你本人還誠實。」
「我本來有點緊張,不過妳沒有我想像中漂亮,所以比
較不緊張了。」
「是喔,那還真是謝謝你的誇獎嘿~」
她故作輕鬆地對R說,
「欸,這不是嫌棄妳啦,很高興遇到妳。」
「我一直在想,網路上找ONS的會是什麼樣的人,妳
跟我想像的蠻不一樣,我以為會是…更無所謂的人。」
「什麼意思?」
「妳要不要聽我彈吉他?跟我回宿舍,我彈給妳聽。」
「放鬆一點應該可以把剛剛沒做完的做完吧。
之前我有點擔心會不會一輩子對著女人都翹不起來…」
「我覺得,我們或許還蠻適合當砲友。」
R翻身跳了起來,邊穿牛仔褲邊等她回應。
她感到非常迷惘,有些人因為不愛了所以做不了愛,有
些人卻因為太愛了反而做不了愛,這個世界充滿了荒謬
跟矛盾,而她在追尋的又是什麼?因為不知道該作何反
應,所以她選擇了逃離現場。對當時的她而言,一夜情
對象就像是免洗餐具,即使用起來很滿意,也不想再用
第二次。
※ ※ ※
從記憶中回到現實,她感覺到無限欷噓,那是一個在網
路上找砲友都充滿溫情的年代,一夜情常常是兩個故事
的碰撞,偶爾會綻放出煙火般的燦爛時刻,有時候則像
灰燼的殘渣墜入爛泥地,悄悄然無疾而終。
她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把紙條扔進垃圾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