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hera
最喜歡染完布後的一片風吹飄動,藍的,黃的,紅的,粉色,藕紫,陽台曬衣架上五顏六色的布,有絲,有棉。
結束了染布工作,洗了米,按下電鍋開關,匆忙披起外套坐上計程車,接孩子放學回家。回到屬於兩個人的家,拿出平底鍋,小火烤香包壽司用的海苔片,邊切著條狀紅蘿蔔,小黃瓜,煎蛋捲,邊拿出電鍋裡煮好的白飯,灑上自釀的葡萄醋,加上研磨過的黑糖……一件一件的細節,構成了餐桌上的格局。
凌晨一點,醒了過來,感覺左胸口裡的心臟噗噗跳著。走進浴室,卸下今天的妝,看著鏡中的自己,今天到戶政事務所辦理新的身份證明時,快照上的樣子,是個極其陌生的女子。
幾乎快要認不出來,照片中的女子,來自何方。
只要把手續辦好。她默默地想,只要把手續辦好,擬好離婚協議書,釐清孩子監護權,從此就可在身體上、情慾上,徹底與他劃清界限。那個曾經是她丈夫的人,孩子的爸爸。只要徹底劃清界限,就不需要看見他的種種,就可以忘記自己愚昧的天真,就無須承擔他的歸咎與憤怒。
婚姻之中的天真,在於過度信任與依賴於對方,以致於沒有了凝視自己的空間,以致於成為稅務制度中的被撫養人,連要觀看自己的納稅清單,都不得自由。
久而久之,便看不清楚自己怎生模樣了。
他總是說,「一切都是妳的錯!」說得堅定如鐵,以致於她連自己是否真的完全清楚無辜,也有些困惑了。
那天晚上,躺在相識十年的A懷中,身體僵硬而不自然。雖然是那麼熟悉的彼此,照理說,可以毫無掛礙地接受與進入。狠狠被背叛過的心與身體卻不是這麼說的,被觸碰時,柔軟的胴體無法自制,含羞草
般地僵直顫抖著。
狠狠被背叛過的心與身體,依然困難於:該如何完整地敞開自己,接受另一個人?該如何,撥開害怕的疑慮,相信自己值得這樣的珍愛與呵寵?畢竟,完整接受他人的前提——那完整的自我,早在誓言的一
再背叛之中,冰消瓦解了。
離開了婚配對象,重新接受另一個人,對身體、感受而言,竟是如此難以適應,像習慣沙漠與乾渴的駱駝,瞬間時空轉移到了熱帶雨林,每每困惑於那豐沛的甘霖,無止盡的雨聲……伸出舌頭,嚐到溫暖的雨水,喜歡這樣的滋潤與潮濕,卻恍如踏入別人的夢境之中,害怕隨時被逐出的可能。
多希望自以一切重來,在另一個月夜,選擇另一個人。那麼,或許就不是現在的傷痕累累了吧?
或許,另一個人會懂得她的倔強,懂得她的艱難,懂得她那些強大卻說不出口的愛與悲傷。
這一切只存在於幻想之中。
對鏡梳髮,聽著臥室裡孩子輕淺的呼吸,靜靜看著燭光中映照出的自己。一切的陰影,始終不曾褪去,只是,她以為只要點更多蠟燭,就可以驅散孤獨寂寥。直到現在,才發現,點亮燭光的必要,只在於瞬間的溫暖。有時候,僅僅這樣獨處的片刻,就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