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你說的那些話讓人很興奮」
「哪些話?」
「好女孩。」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個說法非常虛幻。那個下午是一次身體幾近被掏空的,徹底的歡愛。離開那個房間以前,有某種靈感伏擊了他,那時我正委頓在棕色柔軟的地毯上,他抽下了聰明球上的緞帶,那條緞帶是他綁在安全索上增添情趣的道具,然後他把那條緞帶圍在我的脖子上。
他像是看著自己的水彩畫,或是黑白影像一樣看著我,然後看看鏡子。
鏡子裡是他所見的風景。我的身體並不美麗,但那條鮮紅的緞帶無疑是煽情的,像是喉嚨因為什麼而斷開的樣子,像是個禮物。他擁抱著我,他的手掌向我的喉嚨伸來——不是撫摸我,而是撫摸那條緞帶。我感到絲絲的顫慄。
「很適合你,」他微笑著說。
我承認這是個很有創意的作法。絲的質地裡懷有一種沒有緣由的陰性,少女性,既不同於皮革與菸草所暗示的年齡質地(一股混濁而刺激的薰香),也不同於金屬所象徵的定靜與決絕。
他是個戀父的人,存在於他和父親之間的那一股緻密的理解,可謂神秘的,如果是膚淺的情人,想必會毫無道理的嫉妒他的父親吧;而我痛恨我的父親,可我擺脫不了他,那聯繫又不可不謂神秘的,在我眼裡那簡直超越血緣。
有時候他會凝視著我,在他俯身往我的下體遁去時,他總是凝視著我。
「我用你的眼睛照鏡子,」他這樣說。我總是不可克制的揪緊他的頭髮,自己也可以感覺到臉頰上的燒灼感,而他總是不厭其煩的提醒我,你臉紅了,「語言在社會體之上投下了一束束的真實」,大學時讀過的書的話一句句零碎的倒飛而過,彷彿藉著語言,他便可以捕縛我的,情人的身體,然後將那製成屬於他的身體一般。
「GOOD GIRL,」我的雙手迷亂的將他的頭髮撥了個散。幸福,簡直就如那撐得極大的,虛幻的薄膜之上的一層斑斕油彩。幸福是表面,而從那虛幻性的裏面,我感覺到了一股陽性被注滿的豐盈。
可是這是矛盾的不是嗎?
他曾說,無論他的身體是多麼的易染、敏感,我都不准對他說,狗,一類的話。那會令他深深的受傷,感到被污辱、輕蔑。他最喜歡狗。他常常說起,小時候養的台灣犬的事。那是一條聰明卻屢屢感到寂寞,渴望玩樂的狗兒。他記得狗兒不聽話的時候,父親總是用一種神秘的威嚴約束著那條狗,「GOOD」,一個口令表示一道命令即將展開的張力,而狗兒聽話的時候,他的父親便會如此稱讚那條狗兒:GOOD DOG。
每次他潛到我的身體底下時,我都會這樣說:GOOD GIRL。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我想,我心裡某一面畢竟是內疚的吧。「重要的不是誰是主體,而是我們如何漸漸成為一個主體,某種主體」,友人是這樣為我解釋傅柯的。我的身體的某一部份膨脹起來,然後被另一個人放入口中,假如有人見到這樣的事,我想沒有任何產生誤解的空間吧。為我口交的他無疑是興奮的,是開心的,也許甚至是充實的;可是我呢,那一樣令我無法自拔的東西是什麼?是他,是他才令我真正體會到了,自己的性別。然而,我也不覺得僅僅是這樣,便必然「再生產」了什麼。
他和我可以是男同性戀者。
他和我可以是拒絕稱謂被性化的女同性戀者。
他和我可以是異性戀者。
而異性戀男子,可以顛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