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多麼古老、華美、隱喻賦予能動的暗示,如果可以賦予自己的心象一個空間的比喻,我會說是超級百貨公司,海瑟迷失的地方。那是一個自戀的場所,因此鏡子只會被擺在最能讓人自卑的地方,和其他攬鏡自照的人共用,或是在封閉孤立的更衣室(充滿了監獄囚室或獸欄之類的流水線意象)裡。假如時裝是種自慰,時裝的狂歡者則可以分作兩種:公然猥褻的,和挾帶猥褻走進私密之處的。
想像一下百貨公司在核災後空無一人,頹唐卻仍然屹立的模樣,也許你會不情願的承認那是我們唯一真的用心建築的文明(而不是古蹟或性工作跡地遺址),海瑟在焦黑、牆壁出癌滲血的百貨公司裡孤寂的疾行,一兩隻皮膚潰爛的犬隻對她低嘯著,不時在走道轉角從背後追上再猛烈攻擊…
許多人曾說我是陰性的,當時我皆不以為意,但是現在想想,其實我從不是戀父的。
逐漸在詩意的層次上喪失了對L的性慾之時,在另一面,我也感受到暴力對自己的召喚正在逐漸變強,就像是一筆龐大的金額被一小筆一小筆的劃撥進陌生的銀行帳號一般……那是一種宗教,而人們迷信暴力萬能的程度並不下於對猥褻的迷戀。B近來迷上勾引我動用蠻力,使出力氣強押著她的時候,自己體內某個齷齪的部分也從B那邊神秘而奇異的覺醒、獲得滿足。那是一片大霧迷濛的海,我望進去但沒有看見任何臉孔。百貨公司的鏡子,現世的魔鏡裡,沒有任何一個照鏡的人有自己的臉孔,全部都是光滑的、官能的。對布希亞來說,那是色情的一種:光滑、純潔、封閉的、不可穿透也無力言說,因而在那恐怖感的背面正是一種逼近「不淨」的怪異感受。原始的恐懼。
海瑟倉皇奔走,海瑟追念著父親,四處都是行走的腐肉、銳利的鐵絲、巨大的蟲蛭和牠們滴墜的膿血與精液,她在找一個房間,一個有小風琴樂曲和打字機的房間。
「…因她是假如那個體化、分異化若要發生,便必須預先排除的『非身體』、猶如無形無相汙穢的流體…」——《SEP》
為什麼呢?為什麼後來再也沒有辦法理解她們了?A說,那些說自己靈魂像個大叔的女孩從來不必面對性無能的頹唐;那些自稱具有少女心的男孩也從不必以飢餓削細大腿。某一天接到她的電話,她失去了平日的譏誚、俊挺與自持,哭嘯著說她是不是做錯了這件事、這件事、和那件事是不是,為何所有她愛的人最後都不再理她了。
「我覺得他說得對,只是他為了讓你聽懂而用了比較直白的語言,你必須得意識到,吸引你的其實不是男人而是陽性這回事,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永遠不可能成為、也成為不了一個符號、一個象徵。」
在我喊出這段話的時候,我覺得海瑟彷彿也如此吶喊著。所有被遮掩在西裝、皮衣、割破牛仔褲、斜方肌,那些被遮掩在侵略的權杖之下的東西全都衝破了象徵之鎖,流出憤怒的白液。是的某種燦爛失色消潰了,但那並不是閹割。有時候振安、志勇他們會找我,我總是拒絕他們的呼喚,為了心安理得,為了安身立命而將我唯一經由互相毆打得到的友情隔絕在某個距離之外。L在九年前狠狠戳破了我為自己樹立的虛幻性,一種自我繁殖的陰/陽性,但是竟然是在那麼久以後,我才能認識到他的愛。假如象徵的陰性之於實在的陽性,只能在不淨之地持續放浪,那麼就給我一個吳爾芙的房間,給我一台喃喃自語的打字機,來看我的人會看見的,我按下打字機的「P」鍵,彷彿按下琴鍵的姿勢。
我會寫信給海瑟的,是時候該由她來撕掉那些信了。